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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娘自小跟老父老母到处跑生活,有个算命瞎在吃了她的半个馒头后,决意馈赠一次卜卦,得曰:车氏你是一辈的劳碌命,哪怕将来富贵双全了,还得接着劳碌。

    车娘不屑一顾。

    谁哄谁呀,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她卖花拳绣腿,瞎卖嘴皮,都是靠糊人弄挣饭吃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呀,鬼才信他胡说八道,哪个富贵了的还会接着劳碌。

    很久以后,她回想起这事来,忍不住抽搐嘴角——还真被这死瞎说中了。

    幼时贫寒也就算了。小小年纪就要做饭洗衣,照顾病母,有时还得跟着父亲一道吆喝买卖,招揽看客,倒练出了泼辣干练的性。不少人喜欢她这样利落能干,当时来说亲的不少。

    十九岁那年,老父过世,做下九流行当的,哪敢有什么礼数讲究,尤在热孝中,她就带着病弱的老母嫁了一个漕帮不起眼的小喽啰,叫石铿。她管丈夫叫大石头。

    大石头身边还有个流着鼻涕的小石头。

    兄弟俩自幼丧父丧母,相依为命,可大石头到底是男人,顾着挣钱养家,就顾不上照顾孩了,小小的男孩又瘦又黄,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踩着过大的鞋,小手上长满了冻疮,还呵呵傻笑,叫她姐姐。车娘一阵心疼,以后便当自己儿悉心抚养。

    丈夫为人稳重练达,大节上很拿得住,小事上得她推一把,时不时得叮嘱着些。帮里兄弟有事,丈夫找人商量,她是首当其冲,兄弟们闯荡在外时家室有急难,她做大嫂的自不能推脱。夫妻俩胼手砥足,一起打拼,什么不得她操心,什么都要反复思量,生怕大石头在外行差踏错,家里家外的,一年到头她竟比丈夫还忙碌些。

    不少人笑话,说她虽管大石头叫当家的,实则她可以当他大半个家。

    拼死拼活地,终于闯出了一份基业,又该操心幼弟的婚事了。

    小石头自小跟着兄嫂耳濡目染,不喜欢那种养在深闺的优柔女,也瞧不上市井中的小家姑娘;真等车娘发了狠,照着自己的泼辣老练性找了一个,小石头看了后,又苦着脸说‘有一种对着娘的感觉,怕是连洞房都不敢入’——气得车娘直拍巴掌!

    眼看小石头年岁也大了,想到自己两口膝下只有两个丫头,将来香火承继将来还得靠这小兄弟,可未来的弟妹还不知在哪儿,车娘急得嘴上起了一圈一圈的水泡。

    总算老天有眼,那年小石头自己扭扭捏捏的来说了,言到看上了个姑娘,车娘欣喜过望,细细一问,才知是顾爷新夫人的贴身侍婢。

    丈夫还在那里犹豫,觉着自家如今好歹也算有头有脸了,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便是给小弟娶个正经书香人家的小姐,也不是难事,讨个奴婢……?!

    车娘却比丈夫精明得多。自己是什么出身,卖解的丫头,自小抛头露面,丈夫又是什么出身,好听些叫一声‘英雄豪杰’,不好听的,不过是漕运码头上出来的小混混,若真讨个好门第的弟媳妇,别说秉性不同,能否吃到一个碗里去,将来两房若有个意气之争,若弟媳仗着出身好,不肯服气,该怎么收场。

    还不如讨个丫头,一来,妯娌间彼此出身差不多,她这大嫂也做得踏实,二来,能圈住跟顾侯府的关系,一举多得,岂不甚妙。石铿本就听妻的话,又兼疼爱幼弟,两下说道下,便被说服了,答应下回上京时,带上妻和弟弟,到时好向顾府提亲。

    ……

    一年半后,新娘进门,石家狠狠风光大办了一回,婚后小两口和和美美,待兄嫂恭敬孝顺更甚从前,叫车娘也心里暖洋洋的。至于弟媳妇的旁的为人……该怎么说呢?

    刚进门那会儿,车娘还担心弟媳虽是丫头,但是高门大户当家主母身边出来的,也理过事,管过人,到时想要管家权该怎么办?不是她不肯松手,但刚来的新人,她怎么放心。

    事实证明,她非但杞人忧天,而且还想左了。

    弟媳为人敦厚老实,近乎缺心眼。

    叫她打瓶酱油,她绝不会自己昧下两钱买糖吃;叫她看着两个侄女不许胡闹,她就睁大眼睛盯着,嫂不叫完,她绝不挪开一步;叫她给仆役发月钱,那真是一个铜板都不会错。

    娘看帐,弟媳就磨墨铺纸;娘召管事媳妇理事,她就倒茶打扇;娘闲了,找帮里兄弟的婆姨来说话,她就笑呵呵在旁嗑瓜。什么时候都开开心心,又听话,又乖顺,大事小情都要来问自己拿主意,一点自己的小算盘都不会有。

    某次石氏兄弟都不在,娘又想出门,叫她管家半个月,弟媳当即两眼泪汪汪的,抓着她的袖哭成只小花猫,“嫂不在,我该怎么办?嫂捎上我罢,我一定听话,别叫我一人留着,别叫我拿主意……我笨,叫人卖了怎办。”

    娘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怎么这么傻?!”

    弟媳呆呆道:“出来时,夫人教我以后听嫂的话就成。”

    娘不死心:“总得自己着拿主意呀!都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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