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并非胡言乱语,毕业典礼上的事情已经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丑闻,这两天电视新闻中一直在滚动播放着体育馆里发生的事情,我是这件丑闻的主角,成了市井百姓茶余饭后快活消遣的谈资。这对于我原本骄傲的自尊心来说,不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是,虽然我内心波澜起伏,但是我表面上仍然表现得相当平静,好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任何挫折都会看得非常平淡那样,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我没有什么,她们想说就让她们说去吧。”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心自归我心,我意自属我意。于是我仍旧端然坐在那儿,坐在那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和马艳丽肩并肩地坐着,一动不动,看夕阳,看晚霞,看太阳渐渐落山,看天光渐渐暗淡,直到远处公路上的路灯一排排地全都亮起来,直到远山的天际线和渐渐升起的似是雾霭的薄暮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花园里只剩下我和马艳丽两个人了。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看见我们身后留下了两道狭长的影子,两道影子紧挨在一起,在草地上勾勒出一道金黄色的边框,幻变出无限梦幻般的色彩。如果太阳有心,就请不要收走那最后一道余光吧,请把它留给我们,让我们永远这样,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融化在你那闪动着梦幻般色彩的光芒之中。

    当路灯全部亮起来以后,当远方全部被暮色侵袭以后,当马路渐渐变得空旷以后,当眼前已实在看不清什么景致以后,马艳丽终于推了推我的肩,悄悄地对我说道:“琼,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现在就回去吗?”我心里默默地说道。

    我没有动弹。

    轻风吹动着我的长发,缕缕发丝在风中潇洒地飘扬。轻风吹动着我的衣襟,片片衣襟在风中温柔地荡漾。我不想现在就回去,如果我的眼前已因为黑暗而看不见任何美景,我愿意让我自己成为这个世界里的一道美丽的风景,长留在这个世界的心里。

    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就这样匆匆地过去。我仍然端坐在草地上,任轻风吹扬我的长发,任轻风荡漾我的衣衫。

    我似乎仍在细细地品味着这夜风的美好,我似乎仍在默默地咀嚼着这暗夜的寂寥,所有的爱和心痛一起袭来,我已几乎无法承受这最后告别时对我的伤害了。

    哦,再见了,夕阳。哦,再见了,夜风。哦,再见了,我的爱人。

    夜已很沉,沉得似乎可以听见夜鬼在遥远的地方一声声地凄凄哭泣。我已不知现在的具体时间了,时间对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我终于同意了马艳丽的请求回去吧,还是回去吧,即使有再多的流连,即使有再多的忘返,到头来生命还是要回到它原本出发的地方。

    我要回去的地方当然就是医院,当然就是那间堪比牢狱的孤独可怕的病房。

    从草地上站起来是多么痛苦的一种选择。我默然无语,站起身,跟在马艳丽身后,慢慢地向病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悄无声息,谁都没有说话,谁的心里都好像装着沉重得难以提起的心事。我们就这样默然无语,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向病房的方向走去。

    通向病房的这条路好像隔着千山万水,通向病房的这条路好像恁般崎岖曲折,但是我们不顾千山万水,但是我们不顾崎岖曲折,我们一步一步,不停息,不转弯,默默地向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可是当我们就要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们突然站住了,呆立在病房门外,惊讶地看着那间病房。

    病房里灯光大亮。

    我记得溜出去的时候时值下午,天空还亮得很,那时根本不会开灯。灯一定是天晚了以后才被人打开的,开灯的人一定已经发现我不在病房里了。像我这么重要的一个病人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这可是当班护士的严重失职,他们一定已经为寻找我而忙里忙外,乱成了一团。

    可是当我走进医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任何慌乱的痕迹,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一切都是安然有序,一如既往。除了我那间病房突然亮起的灯光外,没有任何令我不安的反常情况。

    那间病房的灯是谁打开的?难道是晚间来查房的护士?如果是这样,这里现在不会这么静悄悄呀。开灯的一定另有其人。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是谁开的灯根本不用去猜了,因为当我一脚踏进病房的时候,一切都了然于眼前。

    病房里竟然站了一堆的人!

    如果我细数一下,这堆人应该有六个。站在中间、背负着双手的是瘦弱细长的于校长,在他身边不停地搓着手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人就是马教授,另外还有四个人,均上下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其中三人戴着墨镜,头发梳得整齐而油光发亮,却不知是什么来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几个人,也没有见过穿着这身衣服的人。

    他们正在我的病房里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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