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小镇,退一万步说,哪怕真出了事情,好歹也能求到一个公道。

    陈平安小跑路过杏花巷的时候,看到昨夜遇到的青衣少女,还在那边一家馄饨铺子坐着,一手一根筷子,竖立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整张略带稚气肥嫩的圆乎乎脸庞,神采奕奕,她满眼都是那边热锅里煮着的馄饨,根本没注意到五六步外的陈平安。

    对青衣少女而言,美食当前,天塌下也要吃完再跑路!

    陈平安由衷佩服这位陌生的姑娘,也不打搅她,笑着继续跑向小镇东边。

    某些人和事,哪怕是路边的风景,可是只要看一眼,依然会让人觉得很美好。

    陈平安来到东边栅栏门的时候,那邋遢汉子站在树墩子上,踮起脚跟向东边眺望,好像在等待重要的人物。

    陈平安以前在老槐树那边听老人闲聊,说起现任督造官大人第一次进入小镇的时候,就有很大的排场阵仗,四姓十族的祖祠老辈们几乎倾巢出动,在城东门这边“接驾”,只不过大太阳底下等了几个时辰,最后一名官署管事火急火燎跑到东门,说督造官大人在衙署后院午睡刚醒,让众人直接去衙署会晤便是,给那帮富贵老爷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据说事后进了衙署大门后,没谁敢放一个屁,一个比一个笑得像人家的乖孙子。

    陈平安一直感到奇怪,那些个老人怎么说得自己亲眼见到似的,每次说起福禄街、桃叶巷的小道消息,比真的还真,例如说起卢家二姨奶奶跟护院教头成了相好,给人撞破房门的时候,连二姨奶奶慌乱之下,如何收拾衣裳遮挡丰硕胸脯的一大串细节,也说得半点不差,说故事的人,简直就像是那护院教头本人。

    刘羡阳每次都听得咽口水,宋集薪偶尔也去,不会带着稚圭,笑得很比刘羡阳含蓄些,但跟着众人一起偷偷起哄的时候,格外卖力,比早晚两次读圣贤书还要大声。

    陈平安蹲在树墩子旁边,耐心等着小镇看门人。

    汉子骂了句娘,跳下树墩子,瞥见草鞋少年后,也不说话,去黄泥茅屋拿了一摞信过来,六封家书,只给了五颗一文的铜钱。

    陈平安大略翻过了书信地址,也没说什么,因为有两封信是福禄街的隔壁邻居,陈平安也不愿意占这便宜,当然如果汉子破天荒发善心,起先就给六文钱,陈平安也绝不把钱往外推。

    陈平安想好送信的顺序后,随口问道:“等人?”

    汉子瞥了眼东边的宽敞大道,气咻咻道:“等大爷!”

    陈平安不想留下来当出气筒,赶紧跑路。

    汉子气笑道:“呦呵,还是个有点眼力劲儿的。”

    汉子看了眼天色,滚滚雷声早已没有,原本像是要几乎压到屋檐的低垂云层,已经渐渐散去。

    汉子一屁股坐在树墩子上,叹息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

    六封信,福禄街那边的卢李赵宋四大姓,各有一封,还有两封在桃叶巷,其中一封很凑巧,还是先前那位和蔼老人的家书,更巧的是开门收信的人,还是老人,看到是陈平安后,老人认出了草鞋少年,就玩笑道:“孩子,真的不进来喝口水?”

    陈平安腼腆一笑,摇摇头。

    老人没有觉得意外,只是从袖子摸出一把铜钱,递给陈平安,笑呵呵解释道:“今天家里有好事,这点喜钱,见者有份,图个吉利而已,不多,就十几文钱,所以你就放心拿着吧。”

    陈平安这才接过铜钱,笑道:“谢谢魏爷爷!”

    老人点点头,突然说道:“孩子,最近啊,没事的时候,可以经常去槐树底下坐坐,见到地上有槐叶、槐枝啊什么的,就拿回家去放着,能够防蚁虫蜈蚣的,多好,还不用你花钱。”

    陈平安在台阶下,向老人鞠躬致谢。

    老人欣微笑着,“去吧去吧,一年之计在于春,少年多活动筋骨,肯定是好事。”

    少年跑着离开青石板街面的桃叶巷。

    老人久久站在家门口,看着两边的桃树,一名身材婀娜的妙龄丫鬟来到老人身旁,小声道:“老祖宗,看什么呢?外边天冷,可别冻着。”

    丫鬟服侍老人有些年数了,知道老祖宗是菩萨心肠,少女对老人是有敬无惧,就笑脸嫣然,俏皮问道:“老祖宗,该不是想起少年时遇见的姑娘了吧?那位姑娘当时就站在桃树下?”

    白发苍苍的老人笑道:“桃芽,你跟那送信少年一样,亦是‘有心人’啊。”

    丫鬟得了表扬,娇憨笑着。

    老人突然笑道:“这两天有个远房亲戚要登门拜访,到时候桃芽你就跟随家里那几个孩子,一起离开小镇。”

    丫鬟愣了愣,眼睛一下子红了,哭腔道:“老祖宗,我不想离开这里。”

    一向极好说话的老人挥挥手,“我再看一会儿巷子风景,你先回去,桃芽,听话,否则我会生气的。”

    丫鬟只得怯生生离去,一步三回头。

    桃叶巷的桃叶郁郁,尚无桃花。

    老人轻轻呼出一口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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