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主持人换了一身红衣,真把丧事当喜事办。她兴高采烈地发点歌单。大姐拿过来,马上给母亲点一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那边马上开唱,调子起得非常高。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大姐跟着唱。她带了头,亲戚朋友争着为死者点歌,二十元一首。通俗歌曲内容五花八门,女歌手改了改词,赢得满堂彩。

    小唐来了兴趣,问大肚猫:“这种乐队悼念的形式,岂不是一次群众大集会?”

    大肚猫说:“观众会不少,平时亲朋间邻居间很少往来,这时也变相地联络了感情。”

    “那你吹唢呐多长时间了?”

    大肚猫说他是家传。父亲传给他这本领,反复练习,临场发挥才会惊天动地,哪高、哪低,都非常讲究。吹鼓手在以前可不是下贱的行当,这一行的祖师是孔夫子孔圣人,吹鼓手的家里都供奉着孔圣先师的牌位,他父亲死得早,为了供养母亲,给人吹唢呐。

    2

    独眼邻居马妈妈一口气给母亲点了五首歌,引起我注意,一般好几个邻居凑钱点一首,还要商量一番点什么歌好,主意不同,还要讨论过去讨论过来。这儿人都穷,除了打麻将肯出个大团结,那是由于可能会赚回,其他花费都得好好掂量。可是马妈妈不在乎钱,她好像在表达一种特殊感情。她跑上跑下,张罗邻居们给母亲送花圈,借吃饭的桌子凳子,就跟自家过去了亲人一样。她住在这条街的瓶颈口,开了一家杂货铺,往来人都得经过她的眼睛。若想弄清母亲生前的一些事,问她是不会错的。

    于是,我走到马妈妈跟前,问她:“可不可以卖一些蜡烛给我?”

    她说杂货铺里还有一盒,不过只有五根,不知够不够?

    我说够了。

    她让我等着,她马上去店里取。

    我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分钟后,我和她到了杂货铺。马家小女儿照顾着店铺,晚上打公用电话的人较白天多,她站在店铺外边,专心地听正在通电话的人的内容。我好奇地打量,店铺柜台上摆了几个玻璃瓶子,装有糖果花生米之类的东西,里面右侧一墙酒瓶香烟,还有一些粉丝海带干货什么的,里面开了一盏小灯,看不清楚。

    马妈妈善解人意地说,“六妹你见过世面,不晓得有没兴趣参观一下我这狗窝?”

    我说,我妈妈说过,金窝银窝,不如自个的狗窝,能让我参观狗窝,真是太感谢你了。

    马妈妈开了大日光灯,让我注意靠楼梯处有一块地,因为地湿,起潮,地面坏掉,她找人来修补,还未干。楼下除了店铺,还有一个吃饭间,外加厨房,还算干净,一个大圆桌,木凳,柜子,还有一个大水缸。楼上三间睡房,搁了彩电,堆得乱七八糟的电影碟子,地上有脏衣服,看来是她女儿的房间。下楼梯时,马妈妈说当初买下这个房子只有楼下两间房,烂得很,墙板稀到能看见街上,好在屋后是溪沟,与他人房子间有块小空地,他们在溪沟上面架空,加盖了,打通原房子,又添了楼上一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六妹,你随便坐。”马妈妈说。

    我坐在吃饭桌前:“马妈妈,我妈爱和你摆龙门阵吗?”

    “你妈爱摆呀。她以前老爱上我这儿来,有时顺便买点盐酱油。”马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警觉,“不过那是以前,后来她就不来了。”

    我问她原因。

    “你妈没说,但我猜得到,是啥子原因。”

    那必是有人管着,不用问马妈妈,我听得出来话音。马妈妈从厨房冰箱里,拿出一杯可乐递我,我接过来,谢了她。她说,“六妹哪,你妈妈有一次对我说,孩子就是一种人质,是我们这些做妈的生活的目的。”

    “我妈妈这样说?”我一惊,母亲这话含义深奥,朝哪个方向理解都不会错。

    “你妈妈在我眼里是最有水平的人,她见识多!”马妈妈感叹道。她说,1963年,她搬到六号院子住,发现院里邻居街上人不理我母亲,说我母亲是坏女人,其实大半出于嫉妒,我母亲长得好看,人又聪明;大半害怕居委会,人都是旧思想老观念,因为这个女人是被镇压恶霸袍哥头的老婆,胆大包天,敢不顾一切与人私通,养私生子。众人眼里我母亲连针眼儿那么一个优点也没有,可马妈妈不这么看,虽然公开她不敢,但私下里,她常向我母亲讨主意。她带着感激说:“这个房子就是你妈出主意让我家儿子买下的,包括这个店铺。那时买房多便宜呀,能买到好位置。得谢谢你妈呀,她就是看得远,说这儿开铺子必得生意好。”

    我更吃惊。

    马妈妈说,她比我母亲年轻十五岁,却不如我母亲。她与我母亲在一起摆龙门阵,两人爱感叹,老了做人难。耳背眼花,记性坏,想起前事忘了后事,颠三倒四,病还多。

    我说,是啊,每个人都得走这一步,谁也躲不过。马妈妈,你知道的,我人不在重庆,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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