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他怎么可以等十八年才告诉我身世,周围人都知道的秘密,仅我一人蒙在鼓里,把我当作大傻瓜。

    母亲那些年是如何度过来,我不知道。我离家出走,好些年没有音讯,后来除了与二姐有少而寡的几封信,也未返回她的身边,事实上,从那之后,就从未回到她的身边过。她也失去了她最心爱的小女儿。是啊,那些年母亲睡着也是大睁着眼,她迅速老去,牙齿掉得更厉害,背驼得更厉害,她的心比黄连根还苦,以至于我后来回到她身边,她绝口不提那段时间,就是一个证明。我不止一次发现,母亲看电视常看到屏幕上起麻点,双眼还盯在上面。房间里一直开着灯,也许她根本不在看电视,有可能她怕黑,有可能她需要一些声音,填满脑子,才不被另外的声音占领。母亲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她内心深处没准一直在回避着什么?

    在莫孃孃看来,母亲真是活得苦而冤。

    莫孃孃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些秘密,也可像母亲一样把这些秘密带进坟墓去。可是什么原因让她改变想法呢?于是我问她。

    莫孃孃说,她最看不得一些人对母亲的态度。

    二表嫂与二姐上厕所,看见我们,就走过来。我介绍二表嫂与莫孃孃,莫孃孃说她早认识了,昨晚她们睡一床呢。

    二姐把我叫到边上,说:“六妹,莫孃孃的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最后一次在我们家,与我们大吵。”

    “为什么呢?”我问。

    “因为她嫌妈妈吃得不好。”

    “那可能是真的。”

    “岂能听妈妈一面之词?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她来发言。”

    “所以,你把她赶走了?”

    “我没赶她走,莫孃孃脾气坏,自己要走的。走了好,免得弄得我们一家人不团结。”二姐说,大姐多事,就不该通知她来。不过矛盾归矛盾,她来,也行,可是不能再没事挑事。

    现在大肚猫不在,三哥虽为长子,可是缺乏组织能力,二姐身上有了压力,她要赶快回到火化馆,看母亲的号码到没有。

    我扶着莫孃孃,跟在二姐身后。不必莫孃孃说,我也能想象,有莫孃孃来看母亲的那天,家里有多乱。父亲不在了,母亲说话,不会有半点权威。莫孃孃捅了马蜂窝,她怎可以指使母亲与她的儿女作对呢?绝对不行的。“穷亲戚!”在他们眼里莫孃孃真是不受欢迎,他们不顾母亲的感受,让母亲几十年的结拜妹妹难堪,让她滚出家门。虽然二姐说,莫孃孃是自己要走的。从那之后,莫孃孃就没有再来看母亲了。如果我问,她一定是这样回答。可怜的母亲,到晚年,身边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莫孃孃之所以会打破她对母亲的允诺,将母亲与翦伯伯的事告诉我,完全是因为她受不了母亲的儿女们,尤其是他们对母亲的那种不尊敬态度。那母亲的儿女们若是知道莫孃孃对我讲的这些事,他们会怎么说?不管他们怎么想,有一点是存在的:母亲秘密太多,秘密皆是不能亮在光天之下的龌龊事,不值一提。

    5

    火化馆的看厅里,挤了好些人。有一年轻女子火化,重新整了容,妹妹呼叫着哭号,母亲哭着要奔过去,“我的乖女儿!哪有我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从旁门进到火化室。家人拉住她,她还要奔过去。

    好不容易他们一帮人到外面去了。

    三哥进进出出,他对幺舅、莫孃孃等老辈子们解释,看母亲的运气了,中午前能不能火化?三哥已塞给火化工两条香烟,但是他们说,其实今天尸体并不是太多,而是殡仪馆推出火化套餐:火化、遗体告别仪式、VCd制作、骨灰盒和预约等。好些项目其实没必要,但家属如果不要这些项目,还得签字自愿放弃,多收的几千元费用也不退。参加套餐者优先。三哥说实在找不到熟人,只有付冤枉钱参加套餐。他说之前有个打工者从搬运货物车上摔下来,被送到殡仪馆,躺在冰棺里一周了,还没火化,是没人付费。后来有好心记者报道此事,公安局来人调查,最后才责令雇用打工者的单位付钱,才火化。

    长椅上坐着家里的亲戚朋友们。二姐夫买了可口可乐雪碧给他们喝。

    五哥和三嫂进来,就对我们说,问题解决了。原来五哥托了一个渔友的亲戚,在这个火葬场当二把手,说按特殊情况处理,侨属,优先,下一个就火化母亲。

    我们家因为我入了英国籍,好些年前按国家政策算侨属。每个姐姐哥哥及子女办了一个侨属证,升学孩子可算分,分房可算分,在单位加级算分。可是我们家的人都不懂使用这些优先。比如母亲,好些年造船厂欠她退休工资,若是按政策,退休金得照发,有特殊困难还应当给予照顾。五哥生性老实巴交,母亲从小到大都护着他,退休后,让他顶替进了造船厂当电焊工。后来造船厂裁员,一半人失业。若是知道自己是侨属,可能压根儿不会掉工作。有两三年,五哥靠着鱼竿蚯蚓到江里钓鱼,到街上卖生存。江里鱼少,索性到山里河沟里钓鱼,结识了不少渔友。有时五哥在农贸市场卖鱼,被其他小贩欺负,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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