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干活,现在齐刚一群人在工地维权要钱,可是,那家工程的老板早就跑了,跟谁要钱去?

    他们闹得动静再大,最后,也只能是瞎折腾。

    我看着安嘉,恍惚间,看到他曾经硬朗笔直的脊背,变得弯曲了。他低了头,向现实、向社会,低了头……

    我叹了一口气,把齐阳的事情告诉他,希望他能帮我把齐阳的骨灰带给齐刚。

    安嘉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不好吧。”

    他找了好几个理由跟我解释,不是他不想帮忙,是真得不方便。

    他说大过年的,弄一个骨灰盒到家里去,不吉利。还说,他过了年,就要换个地方打工,不去找齐刚了。

    他说话时,有点心虚的样子,我全都看到了。

    我笑笑,说:“没关系,安老师,你告诉我齐叔叔的地址吧,我自己去找他。”

    齐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告诉我工地的地址--海城市某开发区某正在开发的楼盘。

    当我知道齐阳一直心心念念的父亲,其实就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可是,至死他都没能再见上一面时,心脏不禁一痛,不由得要感叹天意弄人。

    安嘉跟我客气,要我去他们家吃年夜饭。

    我婉拒了,他们家有个母老虎,去了,是吃饭还是被吃都说不准。

    跟安嘉分别后,我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下来,决定明天买票回海城。

    大年三十,人们都忙着在家团聚,街上几乎没有人。店面都关门了,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

    我跟旅馆老板买了两包方便面,又借了两只碗,拿回房间用开水泡了。

    我一碗,齐阳一碗。

    我将他的骨灰盒端正地摆放在椅子上:“幸好何红梅不要你,不然,今天都没有人陪我过年。”我自嘲地苦笑,吸溜吸溜地吃着碗里的泡面。

    一边吃面,一边跟齐阳“聊天”时,外面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已经飘飘悠悠下起了雪。

    把碗洗好了,就下楼去还给老板。看到柜台里摆放着香烟,我没忍住,就买了一包。

    其实,我也不知道买烟到底要干嘛,我一个孕妇又不能抽,可是,这样的雪夜,死寂清冷的小旅馆,总觉得很适合点一支烟。

    回到房间后,我把两把椅子都搬到窗户边上,自己坐一把,另一把椅子上摆着齐阳的骨灰盒。

    点燃两支烟,一支夹在指缝间,另一支,放在骨灰盒前的烟灰缸里。

    两股青烟徐徐升起,终于给这清冷的雪夜,增添了一丝生气。

    窗玻璃上,结了一层水汽。

    隔着雾蒙蒙的窗户,看着窗外已经是漫天飞舞的大雪,我把手轻轻放在齐阳的骨灰盒上,触感冰凉。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齐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有个成语叫做“触景生情”,很多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在看到跟那一年几乎一样的大雪时,全都像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洪水猛兽一般,争先恐后地向我扑过来。

    我记忆中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被一群小男孩儿挤在草垛里,无路可逃。

    伍大官伸出胖嘟嘟的手背,蹭了把流到嘴角的黄鼻涕,趾高气扬地冲我喊:“丑丫头,快把裤子脱了!让我们看看。”

    那个画面里,我大概3岁,伍大官4岁。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逃回来的,也不知道,我的裤子,究竟有没有被那群讨厌的家伙给扒掉。

    再后来,我渐渐有了记忆。

    我跟着姑婆一家,从落后的山村,搬进美丽的小镇。

    住进新房子的第一天,我好像听到姑婆讲什么“摇钱树”。他们全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要吃掉我一样。

    我瑟缩地躲在墙角里,小声哀求:“不要吃我,我没洗澡,臭!”

    刚一说完,伍大官的爸爸就笑了:“滚犊子,谁要吃你这个小野种。老子还要靠你发财呢!”

    那时候,我大概才4岁,怎么会明白什么叫发财?更不会知道,他要拿我怎样发财。

    但是,我还是为了再也不用睡狗窝而开心。

    70平米的两居室,伍大官自己一间卧室,他爸爸妈妈一间卧室,姑婆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而我,每天只能像条狗一样,裹着一个脏得完全看不出颜色的破旧棉絮,躺在门外的走道里睡觉。

    有时候,我会被晚归的邻居,不小心踩上两脚,痛得牙齿打颤。

    但是,我却从心眼儿里感到高兴。因为,我再也不需要淋雨,再也不会被村里的小孩儿欺负了。

    姑婆年纪大了,觉少。每天天不亮,就打开门,唤我进屋。

    无论我多困,都得乖乖进去,准备一家人的早餐,打扫卫生,洗衣服。

    做家事的时候,不能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即便是勺子碰上锅沿儿,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姑婆都会举着她的木头拐杖,兜头给我来一下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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