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郎,去给我端壶酒来。”

    赫连钰伸了伸僵直的脊背,换个闲适姿势倚靠在软榻上,有些乏累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已见那俊俏少年悄然跪在榻旁,持一只天青色的瓷瓶,瓶中悉心加了红枣陈皮五味子的药包,用白纱布扎成一朵小小莲花形状。

    少年芊芊素手执银箸,将那安神助眠的药包拨了拨,温热的酒倒入杯盏,浮起袅袅的白烟。

    少年垂着一双秋水眼眸,感受到了侯爷落下的目光,却并不抬头,只低低一句:“听说,侯爷要成亲了。”

    他这一句,让赫连钰疲惫的面颊上又添几分落寞,仰头躺在榻上,喃喃自语:“是啊,我要成亲了。”

    少年正斟酒的手指有些许的颤,几滴酒就势漾了出来,他便放下瓷瓶去拭,声音有些发紧:“那,瑞郎恭喜侯爷了。”

    他的手忙脚乱被赫连钰看在眼里,眉头轻蹙了一下,淡淡开口:“瑞郎,你是我从小一手扶持起来,将你放在这腌臜之地也是情势所需。平日里我包你宠你,那是做给外人看的,你心里若有一丝半点当了真……”

    瑞郎慌忙叩首拜了下去:“主上息怒!瑞郎对主上一片忠心耿耿,唯主上之命是从,决不敢有半点逾越心思!”

    看他战战兢兢如同小白兔般的样子,赫连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伸手抚了抚他柔顺的发辫,“瑞郎,你向来做得极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将来……我总要给你谋个好前程的。”

    瑞郎却低头红了眼圈:“瑞郎不求什么好前程,只求一辈子为主上做事,替主上分忧!”

    赫连钰笑叹:“傻孩子。”从他手里接过温热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他赫连钰要成亲了……

    那江家小姐如何,他并无半点印象,无外乎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温良恭俭、琴棋书画,犹如同一块雕版印出的簪花仕女图。

    他母亲对他说起这门亲事,说到那江家小姐“实乃良配”时,他竟有片刻的走神,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张过于秀气又灵动的脸,带着三分狡黠五分笑意对他说:“赫连侯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自己与他,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夜市的混沌摊上、护城河的河底、潭柘寺后山的山洞中,一次比一次蹊跷,让他不由得疑心,这位苏兄弟究竟是个顽皮小书生,还是误落凡间四处撒欢的小仙童。

    不过,他盯着自己端杯的指节看了片刻:自上次与他仓皇别过,这里便莫名多出个红殷殷的牙印儿,过了许多日子才消退。

    仙童,不会咬人的罢?

    那些日子,他常常无故对着那牙印儿愣神,愣完之后是淡淡的悔:为何随随便便就放任他离去,为何不问问他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随着那牙印儿日渐褪去,他心中的悔意却逐日渐浓,直至每每想起便有些揪心的痛,痛罢又再度想起。

    赫连钰深觉自己这状态,太危险。

    他仰头再灌自己一杯酒,却被服侍一旁的瑞郎弱弱提醒:“侯爷,您已饮了不少了。”

    是么……赫连钰捏了捏额角,确有几分昏沉,他的酒量素来不如慕家兄弟那般好,“再斟。”他有些迷离地望着眼前的瑞郎,这少年面若秋水眸似剪瞳,实在人间极品……

    赫连钰忽觉有些好笑:自己若真有那样的癖好,面对瑞郎,为何毫不动心?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自己,却只能任由自己堕落下去,无法救赎。

    成亲罢,成了亲也好,无所谓娶得是谁。

    他举杯邀月,暗下决心,这杯饮罢,便要与自己那不足为人道的龌龊心思,彻底诀别。

    偏偏,在诀别酒入口的刹那,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柔柔道:“赫连侯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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