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怕恶人呢,鬼自然也怕厉鬼。”黄四娘不甘心地反驳,“尤其是我这种花容月貌的女鬼,万一遇上个色鬼……哎呀呀,简直后果不堪设想!”

    “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大不了郎情妾意配个冥婚,我刚好打发你们一道过奈何桥投胎去!”

    “对哦!”黄四娘眼睛一亮,旋即想起自己如今的立场,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如今是有相公的人了,只想守着他百年之后,黄泉路上一起走。”又飘到苏柒面前,谄媚道,“哎,你得空了提点提点我家相公,世人皆辛苦,人间不值得,让他早死早投胎啊!”

    苏柒简直哭笑不得,深觉对不起无辜的慕五爷。

    说话间,一人一鬼通过一条烧得漆黑斑驳的石廊,进了二进院,依稀可见庭院中被烧塌的葡萄藤架,下面还有个断了绳索的秋千。

    看来是家眷住的地方了。苏柒感觉脚底被什么硌了一下,弯腰捡起来,是块烧焦了一半的木头,形状却似个青龙偃月刀样子。

    她正将那木头刀举到月光下打算仔细研究一番,忽听黄四娘喊道:“你腰里!什么东西在发光?”

    苏柒心中一凛,本以为是玄鸟玉感知到了邪祟之物,待低头一看又不是。

    她疑惑地将手伸进荷包,将发着莹莹白光的东西摸出来,竟是张浦给她留下的那颗菩提子。

    她将那颗菩提子捧在掌心,感受到它忽明忽灭,仿佛在传达着某种迫切的情绪,忽然,菩提子的亮光骤然增大,如同一盏明灯般,让苏柒瞬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间烧得不成样子的卧房,门窗烧掉了大半,仅存的亦是歪歪斜斜地挂着,皴裂的墙角爬满青苔,其状不胜凄凉。

    偏偏在菩提子的一片白光中,她看到了这屋子曾经雅致整洁的模样。

    庭前有桂树,窗下几株兰,半敞的窗棂内,丁香紫的纱帘迎风微摆,帘角上缀着的小小银铃便发出叮铃悦耳的轻响。

    这家曾经的女主人,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苏柒暗想。

    随着银铃拨动,屋内传来孩童清脆的“咯咯”笑声,那笑声从窗口一路飘到门旁,便见一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小女孩儿从门里跑了出来。

    明明是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儿,偏做个男孩儿打扮,着一身水青色的轻纱练功服,用白色的宽布带子高高束了腰,勾勒出窄窄挺拔的身条儿,犹如春天里一株向阳生长的小柳树。

    她穿着青色绣花软缎面儿的练功鞋,一双小脚丫跨出门来撒腿便跑。腰带上扎着条鲜艳的鹅黄色汗巾子,随着她起伏的身形飘摇,好似添了一条娇俏的尾巴。

    便听她身后,屋门口传来个焦急的声音:“小姑奶奶,莫要跑那么快!仔细绊倒磕了!”

    女孩儿边跑边答:“大哥叫我卯时三刻演武场点兵,迟了要军法处置呢!”

    屋门口便现出个中年美貌妇人,一脸温和笑着道:“那是大少爷闲来无事跟你逗闷子呢,岂能当真?”

    女孩儿转过头来,稚气的脸上一本正经:“军令如山!岂容儿戏?!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中年妇人赶忙追了出去:“好歹束了头发再走啊!四姐儿!”

    女孩儿边跑边洒下一串银铃般笑声,脑后的融融青丝一飘一荡,渐行渐远。

    独留下苏柒,被那一声“四姐儿”惊得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若那女孩儿是四姐儿,方才那中年妇人,不就是阿箩?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明白过来:只怕这座废弃已久的院子,就是阿箩当年做奶娘时供职的人家。菩提子在阿箩身上多年,留着阿箩的一些记忆,如今故地重游,便自然而然地将阿箩的记忆映了出来。

    望着那一大一小追逐着渐渐模糊的身影,苏柒忽然觉得眼角有些酸。

    那样天真烂漫的一个女孩儿,那样温柔贤淑的阿箩,曾经在这深深庭院里岁月静好着,熟料天道不仁、祸起萧墙,瞬间摧毁了她们所珍视的一切,又夺走了她们鲜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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