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大暑日。

    夏日余热未散,昏暗的平云宫中闷热依旧,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白棠替秋颜宁理好线,说道:“您饿了么?”

    秋颜宁并未回答,颓然望着褪色的大门。

    五年了。这五年里,她与世隔绝,无时不渴望有朝一日重归。她太想业儿,太想对父亲与兄长解释缘由,好证清白。

    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姐姐。”白棠勉强一笑,起身端来一盘红豆糯糕,她虽面容憔悴,目光却一如既往的清亮。

    白棠提醒道:“您不吃怎么行呀?身子要紧……”

    “还要什么身子呢?我不想吃。”秋颜宁自嘲,表情愈发扭曲。

    时隔多年,她还留在此处,莫不是被废之事令家族太过耻辱?不,不,许是秋颜华作祟,又或她是——

    被弃了!被所有人弃了?

    她撇了眼,不愿目视白棠。这人对她越是好,她心底便越愧疚,越无地自容,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介废后,又有何物能赐她?

    秋颜宁捂着脸,绝望更甚,她的心如刀绞,一时不禁痛哭流涕,歇斯底里道:“小棠……我撑不住了!这五年我反思数次,却不曾记得自己做错在何时!年复一年,如今还要在此待上多久?”

    白棠一怔,心下了然,起初尚能哄劝,可随之久了她却不知如何劝说了。

    “你就让我……独自静一静吧!”

    白棠清楚她的性子,心底异常镇定,缓缓应声道:“好。”

    见白棠离去,秋颜宁瘫坐在地,心底一阵放松,自嘲着摇头。

    蜷缩在冰凉的地面,她浑身酸疼,拼命放声大哭着,过了许久才知疲惫,待到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时。

    她抹了抹汗,觉得腹中空空,随手拣了块糯糕送入嘴中,木然嚼着。

    太甜了……

    秋颜宁深深皱眉,全然忽略了其中的香糯,虽是这么想着,她却又胡乱吃了几块。

    “小棠?”

    秋颜宁唤了声,见无人应答,心道:这丫头,莫非又在整新花样?

    五年里,侍女白棠是唯一没有弃她而去的人。这丫头闲暇时总爱讲一些传闻趣事又或者翻创新的小花样,她着实不懂,如今她何德何能值得对方追随?

    唉!

    叹息一声,想到昨日之事,秋颜宁更加懊悔,无奈呢喃了句:“等她回来,我定要道歉……”

    她等了许久,却也等不来白棠。

    秋颜宁起初还是等待,吃完了剩下的糯糕,尔后不觉慌乱了。她放低姿态四处询问,白日寻,夜间也提灯寻,手脚被草齿划伤,脚踏尖砾也浑然不觉疼痛,直至第四日。

    在离平云宫稍远的那堆兰草中,那具早已恶臭的尸体,依稀可辩容颜上,涣散的双瞳上蝇虫盘踞,似是受到秋颜宁的惊吓,密密麻麻飞离了一段又附着上去。

    秋颜宁木愣在原地,脑中嗡鸣一片,泪如泉涌难压止,恶心感在胃中翻江倒海,欲想惊声尖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姐姐,您怎么才来呀?”

    一股恶臭冰冷攀附上脊背,那人嘤嘤哭泣,她转身后那恐怖的面容赫然放大,与她相隔几毫。

    秋颜宁蓦地睁开眼,惊得浑身冒冷汗,她扶额扫量周遭,忽略了脑中聒噪的声音。

    是梦?

    她支开窗,天色灰恹,早雾白朦胧,清冷的寒气席卷直刺眼鼻,多少冲散了倦意,几声鸟啼忽远忽近。

    临死时,秋颜宁曾听到神秘的女声,那人将一枚丹药塞入她手中。

    醒来时那药还在,她索性服下后,便昏昏睡去了。在睡梦中见诸多过往再现,当她在梦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步步出错,痛苦至极,亦或与白棠相处的轻松。

    昨夜,她竟又梦到了白棠的惨死,此事是心魔,她逃避已久……

    可再梦,她发觉这终究是梦,太虚假。倘若小棠当真变得如此,她会怕么?那丫头会吓她么?无需多想,结果也一目了然。

    倘若当年笈礼上不爱上祁宣贺,甚至不曾与他相识,又或坚决抗旨,拒绝王后的赐婚,结果又会如何?

    那些年她如提线木偶,做了太多太多无法选择的蠢事,可一直以来,最对不住的莫过于白棠,这一路走来艰难辛苦。

    白棠与她,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相依为命的姐妹。

    那丫头本该天真无邪,一生无忧,若不与她趟浑水,恐怕也该嫁为人妻,日子安定美满,孩子也该许大了。白棠不曾欠她,可她却欠她太多,而自己能给予她的东西太少。

    况且白棠的死太蹊跷,至今仍不知是何人所为,还有宣贺之死、秋景铄的伤亦或谋反、弑兄杀母、下毒……诸多脏水,般般劣迹皆非她所为。

    这冥冥中,好似谁一步步设下圈套,步步牵引,太过巧和了。

    二十五年后,秋家立于国之顶峰,内部却已决裂疏离,不复人情不止她,颜华、大哥、景铄……所有人皆为这盘棋中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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