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一拐,声音上扬,轻快得不符合年纪,“我们董家班的戏,就是城中一绝”

    元霁月恍然,她记起来了,她初到桂香城,远远听见铜锣声响,就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发现堂里在唱戏。戏台子并不大,可很热闹,百姓搬着小凳听得可欢了。她有兴趣听听,刚一坐下就有人给她上茶,是个年轻有朝气的小伙,自豪的语气就和刘伯一模一样

    先前没有注意到,现在再看,面容已改,眉眼间还是相似的。

    “我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二十多年过去,我变化太大,仙师是认不出的。”刘伯看她的反应是已然认出自己,“仙师是一点没变,瞧清你的第一眼,我一句“客官”差点叫出来”

    果真是面善啊。

    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住“我私心就当是他乡遇故知了。”

    “确实是故知。”二十年是凡人小半辈子了。被他感染,元霁月跟着笑了,“原来你是桂香城人士。”

    “算是罢。自我懂事起就在要饭,流浪了许多地方,最后在桂香城定下了。我被董家班的老班主收留,跟着他混饭吃。”记忆的深处非但没有模糊,一旦解封,反而清晰得要命。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还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时,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出现,从此他的生活不再饥一顿饱一顿,每天都饱饱的,跟着一群大人团团转,别家孩子读学堂,他读戏本子,学里面的忠肝义胆,婉转愁肠,一点都不比谁差。

    起初啊,是想让他学唱戏的,唱个武生最好,可他的性子和根骨不合适,不过他会看人眼色做事踏实,就跟着班主认人。看完一部戏本子,就在台下捧着看别人唱,虽学不会可他会听。平时帮着擦头花,洗戏服,大些了搬搬箱子,汗流得多,痛快着呢。

    “当年董家班的老班主,是我们大少爷的父亲。”刘伯语气轻缓,“董家班是城中唯一的戏班,也是传承了好几辈的班子,口碑好风气正,班子里除了收爱唱戏的人进来,也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我是,惠娘也是,大少爷出生四个月的时候,惠娘被她娘抱到了班主跟前,”他伸手比了一个婴儿的长度,“就这么大一点儿。她娘是个寡妇,过得贫苦,生下她伤了身子,补不回来了,跪求班主把她的女儿收养。”

    元霁月猜到“老班主心善,答应了。”不然故事就发展不下去。

    “她说愿意把身后所剩不多的东西全给班主,死后日日保佑大善人。”刘伯点头,“承她一句善人,班主怎么能贪她的东西呢。孩子是收了,但她的家当全都给她陪葬了。”

    他低低地笑“惠娘是她娘给留下的名字。从那天开始啊,惠娘就和少爷,还有一群孩子一起养在大院里。话说起来,仙师还记得那日台上唱的是哪一折”

    “你说的是哪一折”元霁月去的时候一场戏已经收尾,一句都没听到。从新一场开始算起,她听了有足足四出戏,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哪一场。

    “有两个小将那折。”就算别的戏他记不大清了,就这出他永远忘不了,“两位小将年纪五六岁,一男一女,男孩是少爷,女孩是惠娘,他们打会说话就开始念本子,打会走路起就练身段儿,那次是他们第一次登台。”

    原来她早就见过董圆圆和惠娘。

    “戏文里说了,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的非她不娶,女的芳心暗许,戏里戏外他们两个唱的都是这一出。”

    戏文里这样的感情太多,两个人不管是从小一起长大,还是一见钟情,两人经过一番懵懂的接触好容易自己明白,也让对方明白心底的情义,在你侬我侬时总会有个人来棒打鸳鸯。元霁月顺着他描绘的路走下去,话自然而然地说出口“可是后来出了拦路虎”

    “那是少不了的呀,我们定得好好的董夫人,怎就突然成了林夫人”刘伯忍不住一拍大腿,一肚的话在肠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转了回去,“仙师是说到点儿上了,可故事还没到那儿呢,我们暂且不提这个罢。”他减缓力道,轻拍自己几下,喘了口气,“过了几年,老班主和夫人意外去了,十四岁的少爷成为新一任班主,百年来董家班一直想唱出桂香城,把名气唱开,可一直没成,到了少爷这一代,奇了慢慢地这名声就起来了,方圆十里没有不知道我们董家班的,再过几年,我们被邀来洛阳梨花苑,在祖师爷诞辰这天来唱我们的拿手好戏,这可是我们这一行顶天的荣誉了”

    “这年,他们十八,变故来了。”他垂下眼,“在洛阳城里,我们碰到一个人,这才知道惠娘的母亲不是寡妇,她是洛阳一户人家的正室,婆母嫌她多年无所出,休了她让儿子另娶。拿到休书的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心气儿高不愿回头,就隐姓埋名靠做工养活自己,把惠娘生了下来。”

    哪怕婆母再横也写不了休书,休书只能是夫君亲手写,惠娘她生母是被联手赶出去的,她怎么能回去。

    “不知在哪儿听到的消息,惠娘的爹找了过来,要把惠娘带回去,可惠娘是老班主一手带大的,我们就是她的家人,她不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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