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在北地士人中的名望确颇不如,然在荥阳地方,实早为头等豪强。

    孟朗又想道:“也是怪了,郑智度好端端的,干嘛去挑衅王道玄?莫非他两人有何私怨?”

    王家与郑家,从籍贯来说,一在太原,一在荥阳,南北相距六七百里,从活动范围来说,王家是慕容魏朝的显贵,交往多是贵戚,郑家主要活动在本地家乡,更多的属於“乡豪”范围,也是八竿子打不着,按理说,郑智度与王道玄是不该有什么私怨的。

    却也无怪孟朗纳闷,郑智度与王道玄的确是没有什么私怨,唯是郑智度此人,向来自诩武勇善骑射,最看不惯的就是装模作样的小白脸,不知怎的,却是一见到王道玄,他就觉得不顺眼,遂有了刚才酒劲上来,主动寻事,戏辱王道玄的那一场景。

    孟朗想定,徐徐开口,笑道:“这酒啊,可是美酒,是大王闻我要宴请诸君,专门赐下,给君等品用的。来,来,咱们大家共饮一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崔瀚等人也都猜出了王道玄羞恼的原因,不约而同,做出了与孟朗同样的选择,个个装聋作哑,只当不知,应孟朗之令,遂各自举杯。

    郑智度一饮而尽。

    孟朗担心他再挑衅王道玄,不等他再说话,问他说道:“郑君,我听说数年前,尊侯与尊兄不幸亡於贼手,是君亲自追贼,将之擒杀,为尊侯、尊兄报仇的?”

    “尊侯”,是时下的惯用语,用来称呼对方的父亲。

    郑智度说道:“只恨那贼人肉少,未能消在下之恨!”

    郑智度兄弟六人,他排行第二。其兄性严暴,鞭挞僮仆,酷过人理,家中的奴仆、依附他家的田客,小有过错,就吊起来,往死里打,不把之当人看待。结果,就有一奴深怀怨恨,於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杀掉了其兄与其父,割掉他两人的首级,丢到马槽下,然后乘马北逃。郑智度当时已然睡下,得报之后,披发跣足,立刻带宗兵追赶,追到河边,追上了那奴,那奴正驱马过河,郑智度挽弓射之,虽是深夜,一发而中。宗兵们一拥而上,擒住了那奴。郑智度把此奴带回家中,燃火把於院,将之绑在木上,亲手操刀,一片肉一片肉地剐了他。

    孟朗说道:“尊侯与尊兄不幸为贼所害,固是使人惋痛,然君夜驰急追,亲手杀贼,终得为父、兄报仇,亦可谓大快人心。君豪侠雄健,夙著孝烈之名,今归我秦,大王必加重用,假以时日,待君功成名就,为海内敬望之时,大约差可能稍慰尊侯的在天之灵。”

    郑智度下拜说道:“大王贤明,久闻关中深浸华风,与伪魏截然两类,智度早就心向往之了!今王师东伐,白虏鼠窜,豫、冀等州,如拨云雾而见青天,智度欣喜雀跃。智度别无长材,独此一躯,愿为大王效死!”

    ——“深浸华风”云云,北地虽是沦陷已久,北地的士人们为了保全身家、宗族,不得不依附掌权的各族胡人,先是匈奴赵氏,继而鲜卑慕容氏,还有徐州士人现下依附的羯人贺浑邪,但归根结底,华、胡的文明程度差别太大,大部分的士人还是很看重这个“华风”的。

    比之慕容魏国的胡风严重,蒲茂尊儒崇教,重唐人冠冕,治国理政,一概以儒家的规范为准则,而下的蒲秦确然是“华风浓郁”,这也就不免会被北地的士人们更加看好,更加甘心投效。这是郑智度应召而来的一个重要缘故,同时也是崔瀚、刘干等应召而来的一个重要缘故。

    孟朗起身,下到堂上,把他扶起,笑道:“就这两日吧,大王便会有封赏君的王令下来。”转顾崔瀚、刘干、王道玄等人,说道,“大王对君等也都是闻名已久,只等君等明日随我朝拜过大王后,给君等的封赏、重用,就亦会很快下来。”

    崔瀚等人都是谢恩。

    谢恩罢了,一人说道:“在下才疏学浅,不能与诸公相比,不求大王封赏,只有一个小小心愿,却也不知能否被大王恩准。”

    孟朗看时,说话的这人年有三十三四,个头瘦小,眉眼活泛,一看就是个机灵人,这人名叫羊胡之,家在泰山郡。

    孟朗笑问道:“君有何心愿?”

    “在下不敢求高官厚爵,若能得为兖州大中正,愿即足矣。”

    “可笑!”

    说“可笑”两字的不是孟朗,是另一个士人。孟朗、崔瀚等投目过去,见这人浓眉大眼,身量高大,是堂中诸人中个头最高的一个,长有八尺,此人却是出自东平毕氏,名叫毕农夫。

    羊胡之问道:“什么可笑?”

    毕农夫大声说道:“兖州大中正,近四十年来都是我家出任,你这般不自量力,贪图觊觎,还好意思说是小小心愿?”

    东平、泰山皆属兖州。毕氏、羊氏,俱为兖州名族。

    说起来,羊氏也是秦成旧族,其家的世资是要比毕氏强的,只是在慕容魏朝的权势不如毕氏,故是兖州大中正的职位,这么多年都被毕氏占据,羊氏从无一人能够得以出任。——这种新贵和旧族的矛盾在北地其实是多有的,此便是:秦成衣冠,沉沦已久;地方豪侠,不乏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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