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收剑回头,发现叫好之人,正是那口吃的韩席。

    云仲对于这位行事憨直的韩席,感念向来不错。数日以来这汉子所受的排挤,前者均不落一回,如数看在眼里,便愈发觉得这韩席的性情的确宽厚和善。

    那跨刀的年轻人三番屡次调笑韩席口吃的毛病,言语之激近乎等同于寻衅,可韩席却最多脸上有些无奈之色,其余出格之事均未曾做过。云仲眼中所见的江湖人,大抵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或是不愿受丝毫委屈的粗鄙武人,像韩席这般脾气秉性堪称懦弱之人,实在罕见。

    于是云仲笑道,“哪有什么好剑,连剑招都需许多功夫硬砸上去,才可领会其中一文半吊。韩老哥要是这么说,那可就是折煞小子了。”

    韩席微不可见的扬扬嘴角,“小兄弟有所不知,我在齐陵行走多年,虽说一身武艺稀松庸碌,但怎么着也有几分见识。许多行家里手切磋,乃至于擂台间生死相向,搏命斗法,亦是有幸在远处端详过。这话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的确瞧出了些一等高手的影子,所以才忍不住出声叫好。“

    见云仲有些好奇之色,却又没说出什么难听话语,汉子暗自长出口气,搓搓手继续道,“听少年郎口音,似乎并非是齐陵本地之人,兴许没听过大器走势一词。这可是咱齐陵这地儿的老词,自打不知多少年前,便已经有这说法了,意思是甭管手里攥着的是何兵刃器具,万万不可落了气势。如此多年混迹下来,武艺长进有限,但胜在瞧得多,因此也颇有些感悟:高手过招,技艺纯熟最好,可倘若剑法精妙却无那点滋味气势,就算是技惊四座也是枉然,一生止步于技法,断然只是凡俗武夫,定然在刀枪剑戟之中搏不出个大家名分。”

    听至后半段,就连云仲对这位韩姓汉子也是有些刮目相看。

    气势一谈,吴霜曾经提及不止一次,但皆是讲得玄奥无比,落在云仲耳中自然颇为枯燥,便缠着师父讲得再通彻易懂些。

    当时吴大掌柜将眉毛一立,“气势一词,本就是常人口中无踪无影,云里雾里的东西罢了,叫为师如何讲得通俗易懂?若是迟迟难以领会,那还有最后一手滑头伎俩,那便是瞧见这人出招,去想想这人出手时与何物相仿。山风雷雨也好,野马牛蟒也罢,取此物最深重之特性做比,或许厚重如山岳,或许逍遥似云海,这便是一人身负的气势。”

    韩席方才所说,与吴霜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仲将剑收鞘,立于土中,抱拳施礼,“韩老哥只管说便是,愿闻其详。”

    兴许是因云仲回话颇为客套有礼,往日口吃得尤为严重的韩席,此番破天荒未有半分口吃,而是极为通顺地将话语讲出,反倒惹得云仲有些讶异。

    汉子连连摆手,但嘴角却越发抬起,“不敢当不敢当,少侠一人恐怕便足够对付二三十个韩席,先前所说,只不过是多年以来的江湖经验,算不得啥。”

    人人皆以为这汉子憨傻,可这番话若是落在旁人耳朵里,的确让人熨帖得很。

    可旁边便有人不甚乐意,眯起一对狭长眸子,颇为不屑地看向乐不可支的韩席,冷哼不已。

    “人贵有自知之明,高谈阔论引经据典倒是在行,叫不明底细的小兄弟见了,倒真以为你手头有二两深浅。黄土都盖到下颌了,也没见你在齐陵班头中挣来一年的老桂,迎风抖搂三寸捋不直的舌头功夫,反倒越发炉火纯青。”说话人正是那位挎刀青年,言语甚是过火。

    韩席不敢还口,只得冲云仲讪讪一笑,便抿住了两片颇厚发紫的嘴唇,不再应声。挎刀青年所言的老桂,乃是班头中较为难得的头衔。

    只在齐陵之中,有这么个较为独特的习俗,引路的班头每逢十月初时,便会推却一切劳务,汇集于齐陵皇都百里外的老宅院。即使商队多给上两三倍的银钱,也拒不出山,为得只是这老桂的头衔。

    规矩是个人界定已无处可寻,不过这规矩确实代代相传,甭管是方才入行的年少班头,还是年过半百的老迈班头,皆是汇集于老宅处。

    老宅修筑的年头过早,许多屋舍已然坍塌崩解,唯独宅院当中,有棵历无数风霜雨雪的老桂树,稳稳当当盘踞于院中。

    桂树之厚,需得**人合抱方能堪堪围住,高十余丈,树上能容数人悬挂攀爬;其根系已将院内许多石砖撬开,显得格外遒劲沧桑,古朴大气。

    众人皆围于此,选班头中最年长者弯弓搭箭,钉于枝干之上。旁人竞相攀树,抢夺箭羽,能夺到箭羽且手持下树者,便被称为老桂,意为在班头中出类拔萃。行路商队也格外青睐这等具有老桂头衔之人,不说引路的能耐大小,单凭借这份技压群雄的功夫,便已然在行内称绝。

    而老桂这头衔,仅夺得一回,便可伴随终生,于是大多老桂自打摘冠之后,便将这机会让给旁人,自己则不再掺和。

    毕竟虽是行有行规,但面皮依旧算是为人处世的本分,且这群班头常常碰面,总仗着身手矫健连任老桂,总是有些不讨同行喜欢。一来二去,身负老桂头衔的班头,倒是越发繁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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