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菲开口。

    “我曾经一无所有,直到这一天才在永夜中得到足够力量。”少年人的嗓音淡淡说,“复生,我掌控的第一项属于神明的权柄。”

    人们说,神全知、神全能。

    那么,将已死之人从死亡的阴影中召回,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血液继续滴落。

    光芒亲吻兰登沃伦的大地。每一粒光都是往日一整个世界里的亡灵。在这一天,复生的仪式里,他们跨过死界的冥河,重新来到生者的世界。曾经挣扎死去,像梦一样,他们还站在和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相差无几的土地上,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

    这场只有两人在场的复活仪式持续了很久。

    不知多少光芒落下,广袤辽阔的兰登沃伦拥有了它的第一批子民。

    曾经,画家不明白主神为什么要构建兰登沃伦这样一片土地。现在,他忽然全知道了。

    他有些着迷地看向主神的侧脸,那种神情难以形容,画家在那一刻一定获得了惊人的灵感,因为他的眼神说,他的灵魂正在颤栗。

    “我一路追随你来到此地,在你身上得到的灵感都关于罪与罚。”画家轻声道,“但刚才有一刻我看到了爱与美,足够起稿一千幅新画。”

    万物在生发,人们在复活,主神在祭祀。画家在谈论他的画。或许这就是艺术家。

    郁飞尘则在看兰登沃伦。

    时间推移,人们还在持续不断地复活着,可是他看得出来,越是往后,复活所需的时间越长,主神消耗的力量也越多。

    注意力回到安菲身上。他发现安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座祭台上。

    复活的人们被喜悦包裹,安菲的眼瞳里却满是幽寂。

    狂欢与悲戚,像世间的两极。

    如果是完全的复活,不会有今天蝶人族的异状——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菲忽然缓缓收紧了握着郁飞尘的手指。

    很多个纪元后,他已抛弃太多过去,也从未回忆过这些事。

    但当光阴的迷雾被过去的亡灵揭开,他发现那些记忆还像刚发生时一样清晰。

    ——连同这一天里那比绝望更空荡的情绪。

    祭台前的主神手腕微微颤抖了一下。这是消耗过多的征兆。

    他划开了一道更长的伤口,更多鲜血被祭台汲取,流光落在了约拿山下。

    年轻的蝶人睁开了眼睛,呆呆打量着身边这个世界。

    他死了,他记得。火焰吞没了他的家乡,也吞没了所有人。

    客人,是那个外乡的客人一手造成了一切。想到那人的一刻寒意从他脚底窜到头顶。他亲眼看见他把三支火焰的利箭射向蝶人城市的心脏。他还对他说——感谢招待。

    那现在又发生了什么?

    几道流光闪过,他身边出现了更多人。蝶人们相互对视,都认出了对方,蝶翅簌簌抖动。他们很快谈到那场恐怖的大火,谈到生前所受的折磨,也谈到现在这离奇的复生。

    年轻的蝶人一边听,一边惶然看向四周。

    终于,模糊的白金色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这色彩在他心里实在刻得太深了。他用尽毕生力气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远处山巅上一抹高高在上的孤影。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人。

    他浑身颤抖起来,死死望着那里。

    山顶祭台前,主神若有所觉,与那年轻的蝶人对视了一眼。

    山风呜咽,万古以来,风就这样在世间回响。

    就在这一眼对视之间,命运的转轮缓缓走过一个刻度。

    复生的过程忽然停下了。

    主神眼瞳里微有茫然,祂抬起右手,在手腕划开十字刀口,鲜血流注,祭台却不再吸取。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主神再度将手指按在祭台上,手指陷在血泊之中。祂缓慢而决绝地闭上眼,无法形容的强力将鲜血生生逼入祭台之中!

    又一位蝶人居民在山下复生了。但他的蝶翅只剩一点儿,边缘泛着焦黑。

    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

    起先是蝶翅的变化,后来是其余肢体的奇怪变异。

    再后来……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一团混乱的黑气里,一些畸形的肢体或器官杂乱地纠缠着。

    画家喃喃道:“……快停下……停下!”

    可主神似乎已经听不见他说话了。

    画家冲上前,咬牙硬生生把祂的手指从祭台上扳开。

    主神蓦然睁眼,看见山下一幕。

    他看向自己的手心:“……为什么。”

    “你力量不够了。”画家道,“你得休息,等恢复一些我们再来。”

    神明的目光死死望着畸变的蝶人,祂仿佛看见虚空中极可怖之物。

    祂摇了摇头:“不是力量。”

    缓缓地,祂再次将手指按在祭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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