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二十年七月十五,中元节。

    距离东宫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太子妃三个字已经在坊间淡去,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都已经换了故事,从太子夫妇的儿女情长,变成了藩王割据的家国大事。

    圆月高悬,银辉打在梦泽湖湖面上,微风拂动波光粼粼间,盏盏莲花灯穿梭在摇曳垂柳中。

    岸边桥头,三三两两的游客缓步慢行,走走停停,说说笑笑,或者男男女女宽袖之下悄悄勾起了指尖,眼波流转,情愫已生。

    有人放河灯,有人庆丰收。

    也有人祭亡魂。

    昏暗的室内,仅半盏残烛,噼啪作响。

    姬无盐跪坐案前,白衣素裙,宽袖下伸出的指尖似是比白衣更白。她取过残烛,点了香,起身插进朝天耳三足铜制香炉中,才跪回案前。

    袅袅烟气中,女子容貌明艳倾城。

    她于案前缓缓叩拜,轻声呢喃,姐姐宁儿来接你了。

    站住!

    由远及近的喊声划破室内的宁静,抓贼呀!有小贼!

    姬无盐容色未变,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子,残烛微光下,墨色的瞳孔沉凝如冬日不化的冰。

    来了。她道。

    长裙曳地,步履从容间宽袖微拂,摇曳残烛啪地一声,灭了,只余下香案之上燃着的微弱星光。

    抓贼!那小孩是个贼!拦住他!

    跑了四条街,眼看着那小孩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地穿梭,愈发地远了去,偏自己这些年来疏于锻炼,又碍于这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受了阻碍,竟是连个小毛孩子都抓不到。

    弯腰支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沈洛歆一边发誓明天开始一定一定每日早起勤加锻炼,一边直了身子又追了上去,小贼!站住!

    明显步履踉跄而后继无力。

    热心男子下意识就要帮忙抓贼,一看是沈家那姑娘,当下讪讪停住。

    也有不认识沈洛歆的,追了两步被热心群众拽住,附耳悄声说道,沈家的姑娘,她的东西莫要碰。

    为何?

    哎热心群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摇头晃脑间,叹一句,哎不干净

    低声细语散进风里,飘进一路吆喝着抓贼的沈洛歆耳中,本就踉跄的步子微微一晃,自嘲笑笑,突然觉得这腿愈发千斤重。

    不干净。

    听了太多这样的评价,以为已经麻木,可还是会在下一次听到相似的言语或者看到闪避的眼神退避的动作时,心脏轻轻地抽疼。

    姑娘。轻唤声打断了她的失神。

    沈洛歆回神才发现,那小贼已经完全看不到人影了,而身前站着一个姑娘,烟雨色的长裙,带着斗笠,斗笠上垂下一方同色轻纱,模糊了轮廓。

    声音很好听,清泠温缓。

    姑娘?对方又唤,掌心伸过来,雪白的掌心里一只绣工粗糙丑陋的荷包躺在上面,她似乎带着笑,姑娘丢的,可是这个?

    沈洛歆面色微赧,倏地伸手,近乎于狼狈地抓过那荷包背在身后,又无意识地攥紧了几分,讪讪笑道,是就是它!谢谢实在感谢姑娘!

    彼时不觉得,偏人拿在手里的时候越发觉得实在有些丑地见不了人了。

    无妨。对方若无其事的收了手,正巧路过,见一衣衫褴褛的小童低头狂奔,又听着姑娘喊声,就让小厮拦了,只是那小贼机灵,疏忽间让他给逃了。姑娘清点一下,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件,还是要去报官的好。

    对方笑容可掬的关切倒是让沈洛歆不好意思了,就就也不值几个银子啦,就就贴身之物,想着若是落入旁人的手,万一万一有些说不清楚。

    都语无伦次了。

    那女子轻轻笑了声,确实如此。

    说完,只安安静静站着,似是并不曾发现对方的局促似的,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姑娘回头若是想报官缺人指证,自可去风尘居寻我,我叫姬无盐。

    沈洛歆蓦地心头微微一颤,风尘居,月前刚开的销金窟,里头的姑娘们听说个顶个地眼高于顶,比一些世家小姐都要金贵。没成想,还有如此亲和的。

    来到这个世界十年,因着身为仵作的母亲,多少人将自己视若脏污之物,父亲一纸休书丢下她们孤儿寡母另立门户,明明明明父亲最初的仕途皆是仰仗外祖家银钱打点,却也忘了恩负了义。

    便是自家家门口都鲜少有人路过,大多远远绕开了去,听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不干净。

    太多的恶意和偏见,以至于这一点点的善意,都显得滚烫熨帖。

    指尖攥地太紧,荷包粗糙的针脚硌地掌心微疼,沈洛歆弯着腰连连道谢,却因着那身上压着的冰冷沉重的评判而不敢有更多逾矩的亲近。本是活泼的性子,若是前世,说什么都要拉着人姑娘加个微信约一顿下午茶,偏如今连请人上家中吃顿饭都欲言又止地咽了回去

    仵作的家里,阴气重,不吉利。

    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姬无盐笑了笑,化解对方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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