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三年九月壬子（初九）。
大食使团抵达汴京后的第三天。
刑恕收到了都亭驿方面的报告，大食使者哈基姆请求游览汴京。
“那些大食人在都亭驿这两天，都在做什么？”刑恕问前来报告的主管都亭...
吕公著坐在书房中，窗外夜风微凉，吹动案上奏折的纸角。他久久未动，目光落在手中那份尚未批阅的《南洋八国求援表》上，指尖微微发颤。今日集英殿上那一幕，如刀刻般印在他心头??宰执手持龙涎香，香气弥漫满殿，群臣眼冒绿光，连素来清高的经筵官都忍不住吞咽口水；刑恕立于阶下，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锤：“辽人据日本，得金银之利，水师日盛，不出十年，京东、淮南皆危。”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赵煦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朕闻海外有金矿，香料盈野，百姓不耕而富，士卒不战而勇……此非天赐良机乎？”
这话听着像梦呓，可偏偏满殿文武竟无一人反驳。甚至连王安石都沉默了。苏洵虽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吕公著闭目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中翻涌的不安。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出兵与否的问题。这是整个大宋士大夫阶层心理防线的崩塌与重构。
自太祖开国以来，“守内虚外”四字便是祖宗家法。禁军百万，屯于京畿，为的就是防内乱、镇藩镇。边事但求羁縻，岁币换和平，已是百年惯例。可如今呢？辽人跨海取日本，党项休养生息于西陲，交趾虽败却仍虎视南方，而南洋诸国竟也卷入战火。更可怕的是，这些远方的消息不再只是边报上的寥寥数语，而是通过《汴京新报》每日刊载，配以刑恕亲撰的《海图志略》，图文并茂地呈现在士子书案之前。
“黄金遍地，香木成林，战船千艘，商贾云集……”
这样的描述，对任何一个不甘平庸的士人来说，都是致命诱惑。
吕公著睁开眼，望向墙上挂着的《禹贡九州图》。那是旧日理想中的天下秩序：中原居中，四夷宾服。可如今，真正的“天下”早已超出这幅地图的边界。辽人能渡海东征，我大宋为何不能扬帆南下？
他忽然想起早年读《史记?货殖列传》时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原来如此。
真正推动这场变革的，并非什么高远政治理想，也不是什么抵御外侮的忠义热血，而是赤裸裸的利益驱动。
乳香价格暴跌，是因为八佛齐等国大量输入，冲击了原本由白汗人垄断的市场。而沉香、龙脑之所以依旧昂贵，正是因为产量稀少，且多掌握在南洋土酋手中。若朝廷出兵，名义上是“救藩属、正纲常”，实则却是打通商路、掌控资源。至于那块重四两、值十万贯的龙涎香……谁都知道，它不会流入市井，只会进宫门，成为某位宠妃争宠的利器，或是某位权臣笼络人心的礼物。
但吕公著也清楚，自己已无法阻止。
今日殿上，当宰执说出“辽人水师往来东海，而我朝舟师困守江口，将来如何御敌”之时，连最保守的台谏官员都变了脸色。水师不行，就意味着国防体系出现致命短板。一旦辽人真从海路突袭，京东路无险可守，黄河以南将门户洞开。
这才是真正的恐惧。
不是怕打仗，而是怕打不了胜仗。
更怕别人打了胜仗，而我们还在争论“礼义廉耻”。
吕公著缓缓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那是他年轻时抄录的《贞观政要》。翻开一页，赫然写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可如今的大宋，还有几人真正“察”过兵事？
京禁军号称百万，实则老弱充斥，器械朽坏。河北沿边诸路的厢军，多年未曾实战，遇警即溃。唯有熙河、广西两地因常年用兵，尚保有战力。而这支力量的核心人物，正是刑恕。
想到此人，吕公著不禁苦笑。
当年王安石变法，提拔新人，众人皆谓其“刚愎自用”。可如今看来，真正懂得“用人”的，反倒是这个被旧党骂作“酷吏”的刑和叔。他在交州练兵，以七千禁军为主力，辅以土司兵，短短数月便平定叛乱；在熙河设棉庄，兴水利，使荒地变沃土；更在岭南招募?民，组建水师营，专习海战。
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变法”二字，而是为了打造一支真正能征善战的军队。
而现在，这支军队终于等到了它的舞台。
南洋！
吕公著重新坐下，提笔蘸墨，在《求援表》上写下四个字：“宜遣使问。”
这是妥协，也是拖延。他尚存一丝希望：或许可通过外交手段化解危机，避免轻启边衅。毕竟，八佛齐、真腊、占城等国与我朝并无正式朝贡关系，严格来说，并非“藩属”。若贸然出兵，恐惹天下非议。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因为就在他写下这四个字的同时，汴京城南的造船坊已灯火通明。工部连夜下达指令，征调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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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食使团抵达汴京后的第三天。
刑恕收到了都亭驿方面的报告，大食使者哈基姆请求游览汴京。
“那些大食人在都亭驿这两天，都在做什么？”刑恕问前来报告的主管都亭...
吕公著坐在书房中，窗外夜风微凉，吹动案上奏折的纸角。他久久未动，目光落在手中那份尚未批阅的《南洋八国求援表》上，指尖微微发颤。今日集英殿上那一幕，如刀刻般印在他心头??宰执手持龙涎香，香气弥漫满殿，群臣眼冒绿光，连素来清高的经筵官都忍不住吞咽口水；刑恕立于阶下，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锤：“辽人据日本，得金银之利，水师日盛，不出十年，京东、淮南皆危。”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赵煦那句轻描淡写的话：“朕闻海外有金矿，香料盈野，百姓不耕而富，士卒不战而勇……此非天赐良机乎？”
这话听着像梦呓，可偏偏满殿文武竟无一人反驳。甚至连王安石都沉默了。苏洵虽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吕公著闭目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中翻涌的不安。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出兵与否的问题。这是整个大宋士大夫阶层心理防线的崩塌与重构。
自太祖开国以来，“守内虚外”四字便是祖宗家法。禁军百万，屯于京畿，为的就是防内乱、镇藩镇。边事但求羁縻，岁币换和平，已是百年惯例。可如今呢？辽人跨海取日本，党项休养生息于西陲，交趾虽败却仍虎视南方，而南洋诸国竟也卷入战火。更可怕的是，这些远方的消息不再只是边报上的寥寥数语，而是通过《汴京新报》每日刊载，配以刑恕亲撰的《海图志略》，图文并茂地呈现在士子书案之前。
“黄金遍地，香木成林，战船千艘，商贾云集……”
这样的描述，对任何一个不甘平庸的士人来说，都是致命诱惑。
吕公著睁开眼，望向墙上挂着的《禹贡九州图》。那是旧日理想中的天下秩序：中原居中，四夷宾服。可如今，真正的“天下”早已超出这幅地图的边界。辽人能渡海东征，我大宋为何不能扬帆南下？
他忽然想起早年读《史记?货殖列传》时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原来如此。
真正推动这场变革的，并非什么高远政治理想，也不是什么抵御外侮的忠义热血，而是赤裸裸的利益驱动。
乳香价格暴跌，是因为八佛齐等国大量输入，冲击了原本由白汗人垄断的市场。而沉香、龙脑之所以依旧昂贵，正是因为产量稀少，且多掌握在南洋土酋手中。若朝廷出兵，名义上是“救藩属、正纲常”，实则却是打通商路、掌控资源。至于那块重四两、值十万贯的龙涎香……谁都知道，它不会流入市井，只会进宫门，成为某位宠妃争宠的利器，或是某位权臣笼络人心的礼物。
但吕公著也清楚，自己已无法阻止。
今日殿上，当宰执说出“辽人水师往来东海，而我朝舟师困守江口，将来如何御敌”之时，连最保守的台谏官员都变了脸色。水师不行，就意味着国防体系出现致命短板。一旦辽人真从海路突袭，京东路无险可守，黄河以南将门户洞开。
这才是真正的恐惧。
不是怕打仗，而是怕打不了胜仗。
更怕别人打了胜仗，而我们还在争论“礼义廉耻”。
吕公著缓缓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那是他年轻时抄录的《贞观政要》。翻开一页，赫然写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可如今的大宋，还有几人真正“察”过兵事？
京禁军号称百万，实则老弱充斥，器械朽坏。河北沿边诸路的厢军，多年未曾实战，遇警即溃。唯有熙河、广西两地因常年用兵，尚保有战力。而这支力量的核心人物，正是刑恕。
想到此人，吕公著不禁苦笑。
当年王安石变法，提拔新人，众人皆谓其“刚愎自用”。可如今看来，真正懂得“用人”的，反倒是这个被旧党骂作“酷吏”的刑和叔。他在交州练兵，以七千禁军为主力，辅以土司兵，短短数月便平定叛乱；在熙河设棉庄，兴水利，使荒地变沃土；更在岭南招募?民，组建水师营，专习海战。
这一切，都不是为了“变法”二字，而是为了打造一支真正能征善战的军队。
而现在，这支军队终于等到了它的舞台。
南洋！
吕公著重新坐下，提笔蘸墨，在《求援表》上写下四个字：“宜遣使问。”
这是妥协，也是拖延。他尚存一丝希望：或许可通过外交手段化解危机，避免轻启边衅。毕竟，八佛齐、真腊、占城等国与我朝并无正式朝贡关系，严格来说，并非“藩属”。若贸然出兵，恐惹天下非议。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
因为就在他写下这四个字的同时，汴京城南的造船坊已灯火通明。工部连夜下达指令，征调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