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各卫所的分布以及兵力战力,还是地理水文环境,方戈对川北的情形熟悉得不得了。但他毕竟只是个千户,不仅对成都府一无所知,对省城更有一种骨子里的敬畏。所以,方戈给张虎的建议是南下:先把保宁府的府城阆中打下来再说——如此,从北向南,广元、昭化、剑州、苍溪、阆中……所有据点便连成一条线,嘉陵江的上游就牢牢控制在手里。到时候再看情形,既可以继续沿江向南进攻顺庆府、进而重庆府、若是战事不利,还可以沿江向北,再次跑回陕西汉中府。

    关盛云同样在陕省起事,然而关部的挥师南下本身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完全按照罗咏昊军师给他制订的“割据湖广”的战略规划行军。一路上每到一地,大小罗都会收集官府舆图、寻找向导,为大军的下一步行止做未雨绸缪。而张虎则全然不同:做官军时原来的驻地是宁夏卫(今银川),东面、北面、和西面都是茫茫戈壁和磨刀霍霍的蒙古同胞,被逼反后只能无头苍蝇般一路向南撞下去,别说对四川一无所知,自从踏进陕省中部的平凉府就开始两眼一抹黑哪里都不认识了。能囫囵着活到川北,凭的完全是运气和大明各地官员们的扯皮推诿。因此,听方戈建议打阆中,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直到剑州被流贼攻陷,保宁知府段元济才从逃人那里知道自己的治下出了大麻烦。但除了四处求援,什么办法都没有,每日除了去桓侯祠*拜祷,就是坐在府衙里叹气。

    保宁府衔接川陕,向为兵家要地,理论上来说,周围有不少驻军。而且,即便北面的剑门关丢了,沿江还有铁山关、梁山关两道关隘之险可依。城南是南津关与和溪关,本也不怕受到夹攻。但,这些只是理论上而已——否则,段元济绝不会这般如坐针毡。

    原委还得从两年前那场水患说起。

    连续四十多天暴雨如注,随后奔涌咆哮的嘉陵江吞噬了沿途的一切:庄稼、房屋、百姓……县、州、府城里面还好些,毕竟有城墙护着;但城外几百里范围内,开始是一片泽国,等洪水退去则是地狱般的景象:到处是人畜肿胀的尸体,不少甚至挂在树上,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一无所有的饥民形同鬼魅流离失所,偶尔更能听到人相食的传闻。

    四川素称天府之国,富饶的成都平原粮产颇丰,各府的官仓里都有不少储备,如果及时开仓放赈,流民本可以迅速得到救济,假以时日,妥善安置后,社会秩序的恢复也要不了多久。

    官府也是这么做的。可惜,这时候偏偏来了一个好人……

    监察御史屠吉椿(字永年)真的是个好人:两袖清风,铁面无私,不畏权贵,心系百姓……屠御史个外号:屠官人。这固然有他姓屠的原因,顾名思义,被他拿下的贪官污吏也绝不在少数——每到一处,少者三五人,多者十余人,众官都是闻风丧胆。

    但屠御史有两个缺点。

    一个是无条件地偏袒穷人。只要有了纠葛,不管是民间诉讼还是民告官,只要案子被屠御史知道,不管有理没理,又老又穷的那个肯定赢。对此,屠御史振振有词:就算他不占什么理,可你看他穷成那个样子,富人嘛,吃点亏也不损大体,就当救济了,怎么了?圣贤书的“老吾老、右吾幼”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另一个缺点,就是读死书,认死理,一切行为标准都按圣贤书上的来。

    听到嘉陵江水患的消息时,正要到四川上任的屠御史刚刚行船到重庆府,闻讯也不去省府成都了,二话不说就要北上。暴涨的涪江拦不住屠御史救民水火解民倒悬的决心,弃舟登岸,快驴加鞭……嗯,就是快驴加鞭,监察御史地位高,品级低,只能骑驴,一路向北。在清居山附近,顺庆府(今南充)的远郊外,屠御史见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场景:一个老妇人架起一堆火,火上烤着一个婴儿的尸体,老妇人边烤边哭边吃!

    几乎崩溃的屠御史当然立即令人将老妇人拿了,正要下令就地正法,老妇人的呼号却让他改变了主意:“这是我的孙子啊大人!儿子媳妇都死了,孙子也刚刚饿死了!如果我不吃,定会被他人刨出来吃掉的啊……”

    “为什么不放赈?地方官是蛇蝎么!”满腔怒火的屠御史驴不停蹄地星夜北驰,天蒙蒙亮时,终于远远望到了顺庆府的南城墙。

    远处有一大群人在拥挤着,不知在抢什么。

    尽管肚子很饿,但清脆的开道锣声代表了朝廷和官府无尚的威严,人群呼啦啦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屠御史看清楚了,一排十几口大锅在冒着蒸腾的热气,旁边是一群持刀的兵卒在维持秩序。

    “嗯,原来是在放赈呢。看来这顺庆府的官应该还可以,昨日所见,可能是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唉,罢了。”屠御史心里刚刚稍感安慰,但等来到近前细看,不禁再次勃然大怒:饥民都跪在道旁,身旁破碗的米豆杂粥里,沙砾肉眼可见!屠御史来到那一溜大锅旁,用木勺搅了几下,舀起一勺:没错!粥里确实掺了不少沙土粒!

    哼!你象征性地放赈,却往米豆里搀土——然后便可上报核销中饱私囊!愤怒的屠御史铁青着脸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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