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誊录完比几本奏章,手在腰了轻轻按了按,转头,就看寺人祈迈着小碎步过来,大长脸笑成一朵花,脊梁弯得像桥拱,胳膊上搁着白尾拂尘,瞧那模样,像要禀报一件天大的喜事似的。

    “陛下往议政殿去了,女史可以闲散阵子,陛下估摸着得两个时辰后才会回来批奏章呢。”

    瀛姝谢了他,果然就去了乾元殿外,打算到一旁的亭阁上乘乘凉,那处四面通风,因居高临下,也能及时看见御驾回殿,不至于误事,因此女史、女仪们在得空闲时,惯常都爱去那上头“透风”,可瀛姝这次上去,却看见了司空北辰在亭阁里。

    太子既在,就不会有闲杂。

    “不知殿下在此,是奴冒昧冲撞了。”瀛姝照着宫规,行完礼就打算走远些。

    “女史留步。”司空北辰忙道:“早前陛下问起虐杀宫女案,我无以应对,正烦恼着呢,正好在此遇见女史,我知道女史助着五弟查案,大有进展,想向女史请教一二。”

    瀛姝不能拒绝司空北辰的请求。

    无论是陛下还是她的祖父,现在可都指着她暗中佐助司空北辰呢,尽管她心里清清楚楚,司空北辰定然是不想查出真正的凶手是谁,还很担心她和南次当真把凶手揪出来,所谓的“请假”,其实就是试探虚实。

    但瀛姝也只能告诉他。

    “鬼宿君与奴,皆以为凶手就在内廷之中,十之八九是男子,而且应当不是宫卫。”

    “那就只余宦官了。”

    “遇害的宫人都没有跟人结什么深仇大恨,应当不是仇杀,要说是杀人灭口吧,却又不至于用虐杀的手段,因此奴觉得……”

    “女史在我面前,大可不必使用卑称。”司空北辰垂着眼,眼里是女子梳得工整的双月髻,精巧的珠钗点缀在青丝间,他就想起了一段时光,月上中天时,花树灯影里,瀛姝的青丝懒披,她饮酒,半盏之后,眼眸里就像盛了半盏琼浆,他不需要饮酒就醉了。

    “宫规不可违。”

    现在,这身量未足颇显得有几分青涩却也灵气逼人的女孩儿,跟他还是疏远的,也理当是疏远的。

    司空北辰微笑着:“我知道女史自求降位,是为了我,女史于我有惠助之情,我心怀感激。”

    “鬼宿君若能查明案情,会先将案情禀明殿下。”瀛姝略退一步,她知道这时候其实不宜多提南次,可让司空北辰先打消对南次的提防本就在计划之中,有的事,避是避不开的。

    “五弟心中怎么想,女史真有十足的把握么?”

    这话在此时听着,更你是考较,没有危险的气息,可瀛姝却太知道司空北辰了,南次一直是司空北辰的眼中钉,究其原因,也许就在她和南次间亲密的距离。

    司空北辰死前,瀛姝咬着牙告诉他——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和你生同衾死同穴,我会长长久久活下去,干干净净忘记你,我不会为你流半滴眼泪,我爱慕的人并不是你,只是你的伪装,因此我爱慕的那个人从不存在,我也不会去恨一个死人,司空北辰,如果人有来世,我也必对你不屑一顾。

    我厌恶你,甚至不是因为你对我的欺骗,我厌恶你,是因你如此伤害南次,没错,南次于我而言比你重要多了。

    司空北辰是重生人。

    因此他刚才的一问,是危险的一问。

    瀛姝依然垂着眼,只像女官回应着太子。

    “鬼宿君很厌倦权争,尤其抵触阋墙之乱,我与鬼宿君自幼熟识,他从不会对我说谎。”

    听瀛姝改了卑称,司空北辰眼中顿时烁亮,却又实为“自幼熟识”四字刺心,他知道现在不能表现得太激进,便就随着瀛姝的话附和了两句,拿南次与世无争的心性感慨一番,没有再多留在乾元殿——几件人事,仿佛已经开始不受控了,只有一件未变,瀛姝应当是不愿入宫的,她根本不愿被谢氏利用为棋子,去争夺那些荣华富贵,她是被王青娥算计入了宫,于是想方设法,把她自己贬为了女官。

    看似那几件人事,仿佛是因瀛姝入宫而变,但司空北辰有一种危险的直觉,或许,是他从来就讨厌这种不受控的状态。

    总之,他得保证婚事不变,他得先娶卢氏女为太子妃,还得依靠着瀛姝在谢氏、贺氏、郑氏之间周旋,不管暗中已经有了多少和他敌对的重生人,他只要稳扎稳打,就一定握有胜券。

    太子刚出乾元宫,就被虞皇后遣来的人请去了显阳殿,阔步往里时,太子瞄见了刘氏,他可不像虞皇后,能被刘氏三言两语就哄骗过去,太子此时对刘氏可没有什么好脸。

    前生时,这妇人看上去是挺恭顺的,哪怕说了几句让他不顺耳的话,他反倒觉得刘氏是出于忠心,这个妇人,从不督促司空月燕成长为栋梁,连给司空月燕择选王妃,竟也是从寒门女子中择选,司空月燕从来就不懂军政,甚至都不懂得如何跟世族子弟应酬,倒是怜悯弱小,满腔的妇人之仁。

    司空月燕的愚弱,其实是因为刘氏的机智,她愚养儿女,才能保住子女的平安。

    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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