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红马拉着空车,马蹄哒哒,踩在结了冰的路面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孙建平打了个哈欠,躺在板车上,任由枣红马信马由缰,跟着车队往前跑。

    天空之上,铅灰色的阴云被西伯利亚的寒风扯成丝带状,露出蓝瓦瓦的底色,雪后的风夹杂着雪粒子,打在棉大衣上,发出噗噗的声音。

    远处,连亘绵延的群山也都被披上了一层白色,初雪之后,东北大地万里冰封,一片雪白,再不见一点杂色。

    车轮碾在结冰的砂石路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心归家的枣红马摇着尾巴,跟在车队后面,脚步轻快得像风。

    远处树林中飞出一群野鸡,咕咕叫着落在大雪覆盖的土地上,张子义嘿嘿一笑,冲孙建平要过单打一,塞进火药铁砂子,砰的一声枪响,野鸡惊叫飞走,留下一地鸡毛。

    “老张你这枪法,跟你师娘学的吧!”

    “你知道个六,人家老张是自学成才!”

    一片笑声。

    张子义也不恼,他吹吹单打一里冒出的青烟,把这块铁疙瘩又还给他,“建平,明天别上工了,叔带你进山打猎去!”

    “好!”他到大兴安岭这么久,还没进山打过猎呢。

    “听叔的话,别去!”曹队长把交公粮开的收据什么的又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核对,“就他那烂枪法,甭熊瞎子没打着,把自己给崩了,你还得刨坑埋他。”

    孙建平一骨碌坐起来,“张叔的枪法我是见过的,他晚上能打掉烧着的烟头,特别准。”

    “你可别被他忽悠了,瞎猫碰死耗子的事你也信。”

    “老曹你啥意思,我是瞎猫,那你是啥”张子义扯脖子喊起来。

    “我是你大爷!”

    曹队长嘿嘿一笑,瞅瞅前边,广袤的原野上,隐隐有炊烟升起。

    “可算到家了,这个折腾啊!”

    前方路口拐弯处,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排土坯房。

    二马架村到了。

    村子不大,这是个由各地逃亡流窜的农民聚集起来形成的小山村,统共不过四十几户人家,清一色干打垒的土坯房,每家每户前都用山里的木头圈起一个个小菜园子,沿着村间小道一字排开。

    车轮嘎吱嘎吱碾过村口那条名为咕噜河上的木板桥,三拐两拐,进了一个大院落。

    孙建平一抖马缰绳,“吁!”

    枣红马应声停下,抖了抖蹄子上的雪,众人也逐一卸下马车,冲马厩旁的小土坯房吆喝一嗓子,“老爷子,借你的兵还给你了!”

    木头门吱嘎一声推开,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爷子披着棉大衣,叼着大烟袋走出来,绷着脸把十几匹马逐一看过一遍,这才笑骂一声都滚犊子吧!

    “程叔。”孙建平牵过枣红马,拿起铁刷子帮牠梳理身上的毛,冲老爷子点了下头。

    “进屋暖和暖和。”程老头本名程树才,是个孤老棒子,自打生产队成立后就在队部安家落户,伺候牛马,当了二马架村的马倌。

    乡亲们怕新来的知青受不了田里的农活,特别关照他们,让孙建平和另一个叫王金刚的知青给老程头打下手,帮忙伺候牛马,不过这个王金刚工作态度很成问题,三天两头翘班,搞得程老爷子见他一次就骂他一次!

    “老爷子你算逮着好了,刚才我们回来时在村口看到一只狐狸,兴许今晚上就变成个大美女,钻进你房里给你暖被窝!”

    小陆和老爷子开玩笑,不提防脑袋挨了一下烟袋锅子,“小王八犊子,跟你爷闹玩呢!”

    大家伙又都笑起来,老程把烟袋锅别在腰上,把马匹一匹匹牵回马厩,众人也都四散回家。

    马厩里还有三匹马,看到出门的同伴陆续回来,都哕哕叫起来,表示欢迎。

    枣红马自己早就溜回马圈,乖乖站好,见老程头和孙建平还站在大门口絮叨,急得牠叫了两声。

    牠这一叫,其余马也都跟着叫起来!

    别唠了!

    都晌午了!

    抓紧开饭啊!

    “程叔,我去喂马吧!”孙建平瞪了一眼带头闹事的枣红马,笑道。

    “甭了,你这赶车送粮,也折腾得不轻,抓紧回家歇歇吧!”老程头扯过一捆豆秸,抡起铡刀,孙建平扯过一个破旧的小马扎坐上去,解开豆秸捆,抽出一绺放在铡刀下,“老爷子你不用担心我,我这年轻少壮的,受这点累算啥”

    “建平啊,你别看我老眼昏花老糊涂了,一双眼可是能识人的。”老爷子一笑,双手按着铡刀,咔嚓一下,便把豆秸齐展展铡断,“你们同来的十几个知青,也就你小子将来能造一阵子,其余那几个,都他妈的荒料。”

    孙建平笑了笑,没搭话。

    马儿们都抻长脖子看着老程头和孙建平铡豆秸,一个个馋得直流口水,枣红马悄悄竖起后蹄,踢了大黑马一下。

    大黑马一甩尾巴,白了牠一眼。

    整天叨欠!

    整急了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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