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东南边境·沔州。

    一架木板搭的独轮小推车扔在路边,枯瘦的野草连轮子都没挡住。同时大刺刺的,从外沿扔下两条自由耷拉的细腿,显然是案发现场。

    四月下旬的热天,把一旁的草堆炙烤得冒了黑烟,散发出焚肉的焦香味儿。

    荒山野岭,四下无人。

    仅有一个墨绿长衫的男子,蹲在黑乎乎的火坑前头,一股烟窜进腔子,他被呛的死命咳嗽!

    就在此时,车上那两条叛逆的腿动了!

    套着草履的脚丫蹬了蹬,蠕动着缩回车里,而后坐起个揉着眼睛、半边脸戴玉面的小姑娘。她套了两层粗布黑衫仍显得合身,自交叠的衣领展露鹅颈,又从破碎的裤脚露出小腿。

    男子听见动静,将所烤食物递到她眼前。

    是一只黑乎乎的干瘦禽类,零星插着几根毛。

    “这回肯定熟了!快趁热尝尝这农家乌鸡。”

    男子嗓音清寒,在大热天听来分外爽凉。

    元无忧怔怔的瞧着面前,微折腰身的男子。

    他穿的墨绿色交领长衫,因天热而衣襟微敞,露出一截凹陷的锁骨和高耸的喉结,被黑里衣一衬,更显苍白的肌肤被晒得泛红。

    日晒天干,人心更躁。她瞧的陡然口干心痒,却想起他是白毛老道的徒弟,又唰然冷静。

    苍白术约莫二十来岁,额头围一条碧蓝布带,勒出眉目俊朗、五官清绝,他未发觉小姑娘的异动,只瞪一双乌亮明澈的鹤眸,满含关切。

    “丫头睡傻了?你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等过境到齐国安昌郡,便能去医庐药铺熬药了。”

    自黑水城外昏在苍白术面前,不会武功的他耗时徒步十来天,带她来中原找姨太姥。而他是受师父鹤隐派遣,来给她祛疤。

    眼前这团黑乎乎,是今早路过荒村时,苍白术拿草药包袱里有钱难买的药,不肯卖给豪绅,却喂给了村民中暍的禽畜,只为换一只乌鸡,给她补体虚血亏、肝肾不足。但后者她从不承认,旱田又不垦,怎会贫瘠?

    苍白术颇通医术,可厨灶功夫十分笨拙,从前定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如今沦落得伺候她。

    蹲她面前的男子举得手酸,见小姑娘犹疑,又补道,“我这次撒了盐巴。”

    苍大厨终于知道撒盐了!感天动地!

    元无忧在颤巍巍的车里盘腿坐稳,接过那团黑乎乎,焦香之中,还混着他身上的辛夷香气。萦绕在鼻尖的旖旎,仿佛是他的体香。

    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姑娘,受不了丝毫的撩拨。

    她突然心跳如雷,自知是傻狍子提的那俩药引子闹的,打通堵塞三年的情窦和任督二脉了。她倒想克制,可这男的总是勾人不自知啊!

    她挪开眼,瞧苍白术这身老气的墨绿色衫子,不明白他年纪轻轻脸庞挺嫩,为何衣品成熟。

    随后发现,他裹满黑灰的肉粉手掌底下、青筋血管明显的腕上,露出一片浅红的痂。

    小姑娘登时蹙眉,腾出一只手抓住他手掌肉,盯着那处疤痕。

    “哪来的新伤?我不是说不喝童男血么?”

    她面露少年老成的慈祥,语气关切。

    男子抽回了她并未紧抓的手腕,

    “是被鸡爪子划伤的。”

    他细密如鸦羽的长睫、覆下了乌黑的瞳仁,平素冷淡的语气中,都略带一丝轻快。

    “……”遭了,多虑了。

    元无忧只好低头给焦黑的乌鸡卸甲。

    趁她低头弄烤鸡,苍白术不禁再次欣赏起,她这张在自己手里从皲裂、到日渐娇艳的脸蛋。

    她外露的半张脸白净细嫩,有一对双眼皮宽长肉实的凤眸,右眼下有颗胭红的泪痣,本该添几分妖冶,却因她眼尾上挑,一皱起锋利的剑眉,那乌褐色的瞳仁便显出几分凌厉。

    搭着她鼻梁英挺,胭唇饱满,又是娃娃脸下颌儿,等另一边也恢复,整体定然十分精致。

    元无忧剥开乌鸡皮,确实熟了,肉质却嫩老不齐,她撕开两块勉强吃了两口,想问下次能不能拔毛,又想到他从未杀过生,连这乌鸡都是农夫宰好给他的。

    她掰走一只腿,便还给他,

    “苍白术你也吃。”

    望着她黑乎乎掌心下的半边白玉镯,他摇头,“我不爱吃,徒儿体弱,要多补补。”

    元无忧刚想呵斥他要点脸!

    男子便一掀长睫,乌黑瞳仁盯着她的脸…姑娘没扣透光玉面的右半脸,原有狰狞的疤痕,如今被眼下暗红的泪痣一衬,浅淡到并不起眼。

    “你这脸终于褪去旧疤,生出新肉,正嫩之时可别晒伤了,我不想身死道消。”

    鹤隐派来这个徒弟,确实医术高超,还带了一身神农袋,才十来天便让她焕若新生。但这功效显着也是拿钱财堆的,临行前元无忧收那几块金银,几乎全用在了吃药上。

    又因长肉,她脸上全是坑坑洼洼的红粉色,跟癞疙瘩一样,还总是发痒刺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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