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浓墨般的夜色边缘,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

    “……对不起。” 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调的三个字,突然从墙角的阴影里艰难地挤出来。陈岩依旧低着头,双手深深插进凌乱的头发里,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底,“那句话……那句‘我养的你’……是我这辈子……说过最混账的话。”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直看向我,那目光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指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赤裸裸的懊悔,像被生生剥开了所有防御。“这五年……家里……安安……没有你撑着……早就垮了……是我瞎了……是我混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自我毁灭般的痛楚,随即又狠狠压制下去,化作更深的颤栗。

    “家里乱得像废墟……安安哭得撕心裂肺要妈妈……我连碗都洗不干净……衣服熨糊了好几件……我像个废物!”他猛地抬手,又想砸向自己,却在半空颓然落下,无力地垂在身侧,“田修文……你不知道……安安烧得浑身滚烫说胡话的时候……我……我有多怕……我怕得要死!怕得要死啊!” 最后那句“怕得要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巨大的恐惧感在这一刻才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彻底将他击垮。他高大的身体佝偻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砸在医院冰凉光滑的地板上。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用一句话将我钉在耻辱柱上的男人,此刻像座被自身重量压垮的雪山,在我面前轰然崩塌。他的懊悔、他的恐惧、他的无能狂怒、他剥开自尊后露出的血淋淋的脆弱……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窒息。那句曾经让我痛彻心扉的话,此刻在他崩溃的眼泪和颤抖的肩膀面前,忽然失去了所有锋利的棱角,只剩下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酸楚。

    我没有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目光越过他颤抖的肩膀,落在病床上安安苍白安静的小脸上。窗外的天色,灰白正一点点蚕食着浓重的黑暗。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陈岩的呜咽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喘息。他靠在椅子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布满血丝的眼球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骇人。那件沾着红酒渍的米白色大衣滑落在他脚边,像一团被丢弃的废料。

    护士进来记录了一次体温,小声说:“降下来了,37度8,算是稳定了,让他好好睡。”这句话像一块浮木,让悬在水中的我们稍稍喘了口气。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空气里漂浮着无声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空虚。我看着安安在药效下沉睡的小脸,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那滚烫的恐惧感一点点退潮,留下的是被海浪冲刷后的一片狼藉沙滩。

    我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城市开始苏醒,早班的公交车亮着灯驶过空荡的街道,像一条条沉默的鱼。冰冷的玻璃映出我的影子,还有身后蜷缩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碎裂了,又被强行粘合在一起,留下了无法忽视的巨大疤痕和沉重的重量。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倒了小半杯温水。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度,才感觉到自己双手的冰凉。我端着水杯,转过身,没有看陈岩,只是沉默地走到他面前。

    他似乎没察觉,直到那杯水递到他眼皮底下,他才迟钝地、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愕然、茫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交织闪过。他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水杯,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喝点水。”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必要的事实。

    他怔怔地看着我,足足好几秒,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般的僵硬,伸出那双布满冻疮和擦伤痕迹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杯子。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杯沿碰到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时,水轻微地晃荡了一下。

    他垂下眼,盯着杯子里透明的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才凑近杯沿,猛地灌了一大口。温水滑过干涸疼痛的喉咙,他似乎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肩膀都在抖动,水花溅了出来。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狼狈地咳嗽。

    咳嗽平息后,他握着杯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抬头,只有嘶哑破碎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低低响起:“……那个……庆功宴……很重要吧……对不起……”

    我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细微的疼。庆功宴?那片灯火辉煌的浮华,那杯泼洒的红酒,总监赞许的目光……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此刻,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只有儿子安稳的呼吸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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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重要了。”我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的天光,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说。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陈岩小口小口喝着水的声音,和他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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