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一道细微的电流击穿了他死寂的茫然。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无限眷恋的神情,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骤然在他枯槁的面容上激起剧烈的涟漪。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破碎气音。

    “茜……茜……”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才挤出这两个模糊的字眼,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带着血沫。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在我怀里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指尖颤动,似乎想抬起来,想再碰一碰女儿满是泪痕的小脸,却最终连一丝力气也凝聚不起来,只能无力地垂落下去。他死死地看着女儿,那眼神,像一个即将永坠黑暗的人,贪婪地想要记住世间最后一点光亮的形状。

    “茜茜……”他又模糊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随即,那点微弱的光也在他眼中彻底熄灭了。眼皮沉重地合上,一滴浑浊的、冰冷的液体,从他紧闭的眼角,顺着深刻的纹路,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蜿蜒而下,最后,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一切仿佛静止了。只有茜茜压抑的、恐惧至极的抽噎,和我自己狂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撞击着这死寂的客厅。

    我死死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像是抱住被风暴撕裂的岁月残骸。那滴泪痕刺痛了我的眼睛,犹如滚烫的烙印。他徒劳伸出的指尖,像一个巨大的疑问号悬在冰冷的空气里——指向我偷偷转账的负罪,指向他暴戾掩饰的绝望,指向我们对彼此的沉默和误解所构筑的、冰冷坚硬的堤坝。

    沉默不会让积压在心底的沉重减轻分毫,不会让那些未说出口的关切和绝望的恐惧自动消散。它只会像房间里日渐堆积的冰冷的药渣,苦涩弥漫,慢慢窒息掉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它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我们,也隔开了一切可能被倾听的痛苦和绝望的呼救。他用愤怒筑起了这道墙,而我,在这场无声的煎熬里,成为了沉默的同谋。

    茜茜那被吓坏的、压抑着的抽泣声,像一根尖锐的楔子,终于刺破了这片死寂的冰面,也刺穿了我早已负荷过载的心防。那不成调的、细碎的呜咽,在空旷的客厅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如同无数把小锤子,一下下敲打在我抱着赵磊冰冷身体的手臂上。

    我低下头,视线模糊地看着臂弯里这张无比熟悉、此刻却苍白得如同石膏像的脸。没有了平日的刻薄与暴戾,没有了那份病痛的折磨带来的扭曲,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心碎的平静。他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涸,留下一条透明的、蜿蜒的浅痕,如同一道无声的控诉,也像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口。

    茜茜的哭声越来越大,从压抑的抽噎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她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惊恐和巨大的悲伤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再次向前挪动了一小步,伸出冰凉的小手,想要触碰爸爸垂落的手。“爸爸……爸爸醒来……茜茜害怕……”

    看着她那伸出的、颤抖的小手,看着她脸上混合着鼻涕眼泪的惊惶,一股尖锐的、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痛苦猛地攫住了我的喉咙。就在这一刻,怀里那冰冷的躯体重得让我再也无法支撑,也轻得像一片骤然失去所有依托的羽毛。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茜茜……”一个嘶哑破碎的声音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我猛地抬起头,大口喘息着,试图吸入一点可供呼吸的空气,视线慌乱地扫过空荡荡的客厅,掠过被赵磊打翻的遥控器,掠过那散落在地上的、茜茜画着太阳和小花的涂鸦纸,最终,死死定格在角落那个紧闭的矮柜门上。

    那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在里面。

    那几张冰冷的、宣告着“晚期”命运的纸在里面。

    里面沉甸甸地压着他无法言说的恐惧,他试图用最暴戾的方式抓住最后掌控感的绝望,以及……我那因为愚蠢的负罪感而错过的、本应汹涌而出的关切和分担。

    我猛地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灼烧着脸颊。不是为了这最终冰冷的结局,而是为了那满屋子弥漫的、堆积如山的、从未被说出口的“对不起”和“我害怕”。为了他独自吞咽苦药的每一个深夜,为了他在得知噩耗后看向我和茜茜时眼底那份来不及汹涌便被恐惧和暴怒冻结的、深沉却扭曲的爱意。更为了我自己——我那因为三百块钱引发的偷摸和愧疚,竟成了压垮我们之间最后沟通可能的、一根极其荒谬又极其沉重的稻草!

    沉默不会消失。它变成了客厅里冰冷的空气,变成了茜茜惊恐的泪水,变成了我臂弯里这份无法挽回的死寂重量。它变成了一根永远梗在我喉咙里的刺——提醒我,那些在最艰难时刻,因为误解、因为恐惧、因为卑微的负罪感而未曾发出的声音,最终会锈蚀成心底一个永恒的空洞,一个永远无法被未说出口的“我爱你”填满的空洞。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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