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金陵城外的秦淮河涨了三尺。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残叶奔涌而下，冲刷着岸边石阶上斑驳的青苔。那夜被掀开一角的老宅，在晨光中显出几分破败之相。屋檐滴水如线，一滴滴落在院中一口古井里，发出空洞回响。老宅深处，蛛网密布的梁木间，一只灰雀扑棱飞出，惊起尘埃簌簌。这栋曾为严光讲学之所的旧居，如今只剩看守人偶来清扫，连香火也断了多年。
然而就在昨夜，一道密令悄然送达：新任太常卿奉旨重修《协邦志》，须遍查旧档，辑录先贤遗文，以备明年春祭大典献书于宗庙。于是这座沉寂已久的宅院再度迎来脚步声，不是游子归乡，而是史官执笔而来。
太常卿姓陈名延，年近六旬，面白无须，性情沉静如古井。他自幼习经，通晓礼乐，尤擅考据。此次奉命整理百年协邦文献，心中早有盘算??不仅要记事，更要明理；不单列功，还需溯本。他知道，那些藏于深阁、蒙尘已久的竹简与帛书，才是真正承载大汉文明扩张脉络的骨血。
他在正厅设案，命小吏将一箱箱卷册搬出。霉味扑鼻，纸页脆裂，许多文书已字迹漫漶。但他并不急躁，一一编号归类，从最早严光在倭国所立《乡塾章程》开始，到蒋琬主政时颁行《南洋教化十三条》，再到刘源手订《海商律例》《镇海军规》，层层叠叠，竟堆满三架长柜。
第三日午后，他翻至一卷残卷，标题为《西域答问录》，乃是当年贾穆接待大秦使团副使时的问答实录。其中一段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 大秦副使问：“贵国以文治国，然若遇强敌压境，刀兵不足恃，岂不亡乎？”
>
> 贾穆答：“子不见江河乎？初时细流，汇百川而成巨浪。今我大汉之文教，亦如源头活水。三十年前，倭人尚以弓矢相争，今日其子弟皆诵《孝经》；三十年前，天竺僧侣不通华语，今已有三百余人赴长安译经。待天下人心皆向文而不向战，则兵戈自息。非不能战，乃不必战也。”
>
> 副使默然久之，曰：“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欤？”
>
> 贾穆微笑：“此乃‘未战而已胜’。”
陈延读罢，久久凝视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淅沥打在青瓦之上，仿佛时光的脚步未曾停歇。他忽然明白，为何先帝刘熙当年执意不设边防重兵，反在全国广建书院；为何宁可耗资百万修驿道、铸铜钱，也不愿多造一座烽燧。原来他们早已看清：真正的疆域不在地图之上，而在人心之间。
他提笔将这段话抄录入新编《协邦本义》第一章，并加按语：“昔人谓武功定天下，今观我朝百年之兴，实以文德安四夷。兵者末也，教化为本。故能令万里之外，自动请附，非畏威，实慕化也。”
与此同时，长安太极殿内，年轻的太子刘昭正在听讲《春秋》。他是刘熙之孙，生而聪慧，七岁能背《论语》，十二岁作《王道教化论》，深得祖父嘉许。今日授课的是太傅李衡，一位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的老儒。
“殿下可知，何谓‘王者无外’？”李衡缓声道。
刘昭起身揖礼：“学生以为，王者无外者，非谓其国土无限，而在其心量无界。譬如日月照临，不分夷夏；春风所至，草木皆苏。今我大汉设西海总署，建万国经院，遣使远播仁术，正是王者无外之象。”
李衡点头，却又轻叹：“然则，殿下可曾想过，若有一日，海外诸邦尽归协邦体系，再无异俗可化，又当如何？”
殿中一时寂静。
刘昭沉吟片刻，答道：“若有那一日，或许便是‘天下一家’之时。然学生愚见，天地无穷，人心亦无穷。今日视为蛮荒之地者，明日或成文明之壤；今日不解《诗》《书》之人，他年或为传道之师。只要人间尚有蒙昧未启，饥寒未解，疾病未除，战乱未平，则协邦之路，永无止境。”
李衡抚须而笑：“善哉！此真帝王之言也。”
话音未落，忽有内侍急步入殿，呈上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报：西海总督刘承遣船队绕行非洲南端，历时十八个月，终抵大秦西海岸某港，名为“里斯本”。当地居民肤色微褐，语言奇特，初疑为海盗，后见船上悬挂“协邦”双旗，又有儒生持《五经正义》相赠，始知是东方来使。
更令人震惊的是，该地已有民间学者自行翻译《孟子》片段，虽错漏百出，但竟准确理解“民贵君轻”之意，并以此批评本国贵族专权。刘承已在当地设立临时学堂，招收百余名青年授业，首课即为《大学》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奏报末尾附刘承亲笔：“此地风土酷热，民性刚烈，然求知之心甚切。臣以为，此处可为协邦西拓之枢纽。若朝廷允准，愿三年内建成‘西洋书院’，五年内开通直航金陵之航线。”
刘昭览毕，眼中精光闪动，立即召集群臣议事。有人忧其路途遥远，耗费巨大；有人恐水土不服，使者难久居；更有保守派直言：“化夷之事，止于西域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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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昨夜，一道密令悄然送达：新任太常卿奉旨重修《协邦志》，须遍查旧档，辑录先贤遗文，以备明年春祭大典献书于宗庙。于是这座沉寂已久的宅院再度迎来脚步声，不是游子归乡，而是史官执笔而来。
太常卿姓陈名延，年近六旬，面白无须，性情沉静如古井。他自幼习经，通晓礼乐，尤擅考据。此次奉命整理百年协邦文献，心中早有盘算??不仅要记事，更要明理；不单列功，还需溯本。他知道，那些藏于深阁、蒙尘已久的竹简与帛书，才是真正承载大汉文明扩张脉络的骨血。
他在正厅设案，命小吏将一箱箱卷册搬出。霉味扑鼻，纸页脆裂，许多文书已字迹漫漶。但他并不急躁，一一编号归类，从最早严光在倭国所立《乡塾章程》开始，到蒋琬主政时颁行《南洋教化十三条》，再到刘源手订《海商律例》《镇海军规》，层层叠叠，竟堆满三架长柜。
第三日午后，他翻至一卷残卷，标题为《西域答问录》，乃是当年贾穆接待大秦使团副使时的问答实录。其中一段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 大秦副使问：“贵国以文治国，然若遇强敌压境，刀兵不足恃，岂不亡乎？”
>
> 贾穆答：“子不见江河乎？初时细流，汇百川而成巨浪。今我大汉之文教，亦如源头活水。三十年前，倭人尚以弓矢相争，今日其子弟皆诵《孝经》；三十年前，天竺僧侣不通华语，今已有三百余人赴长安译经。待天下人心皆向文而不向战，则兵戈自息。非不能战，乃不必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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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使默然久之，曰：“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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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穆微笑：“此乃‘未战而已胜’。”
陈延读罢，久久凝视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淅沥打在青瓦之上，仿佛时光的脚步未曾停歇。他忽然明白，为何先帝刘熙当年执意不设边防重兵，反在全国广建书院；为何宁可耗资百万修驿道、铸铜钱，也不愿多造一座烽燧。原来他们早已看清：真正的疆域不在地图之上，而在人心之间。
他提笔将这段话抄录入新编《协邦本义》第一章，并加按语：“昔人谓武功定天下，今观我朝百年之兴，实以文德安四夷。兵者末也，教化为本。故能令万里之外，自动请附，非畏威，实慕化也。”
与此同时，长安太极殿内，年轻的太子刘昭正在听讲《春秋》。他是刘熙之孙，生而聪慧，七岁能背《论语》，十二岁作《王道教化论》，深得祖父嘉许。今日授课的是太傅李衡，一位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的老儒。
“殿下可知，何谓‘王者无外’？”李衡缓声道。
刘昭起身揖礼：“学生以为，王者无外者，非谓其国土无限，而在其心量无界。譬如日月照临，不分夷夏；春风所至，草木皆苏。今我大汉设西海总署，建万国经院，遣使远播仁术，正是王者无外之象。”
李衡点头，却又轻叹：“然则，殿下可曾想过，若有一日，海外诸邦尽归协邦体系，再无异俗可化，又当如何？”
殿中一时寂静。
刘昭沉吟片刻，答道：“若有那一日，或许便是‘天下一家’之时。然学生愚见，天地无穷，人心亦无穷。今日视为蛮荒之地者，明日或成文明之壤；今日不解《诗》《书》之人，他年或为传道之师。只要人间尚有蒙昧未启，饥寒未解，疾病未除，战乱未平，则协邦之路，永无止境。”
李衡抚须而笑：“善哉！此真帝王之言也。”
话音未落，忽有内侍急步入殿，呈上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报：西海总督刘承遣船队绕行非洲南端，历时十八个月，终抵大秦西海岸某港，名为“里斯本”。当地居民肤色微褐，语言奇特，初疑为海盗，后见船上悬挂“协邦”双旗，又有儒生持《五经正义》相赠，始知是东方来使。
更令人震惊的是，该地已有民间学者自行翻译《孟子》片段，虽错漏百出，但竟准确理解“民贵君轻”之意，并以此批评本国贵族专权。刘承已在当地设立临时学堂，招收百余名青年授业，首课即为《大学》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奏报末尾附刘承亲笔：“此地风土酷热，民性刚烈，然求知之心甚切。臣以为，此处可为协邦西拓之枢纽。若朝廷允准，愿三年内建成‘西洋书院’，五年内开通直航金陵之航线。”
刘昭览毕，眼中精光闪动，立即召集群臣议事。有人忧其路途遥远，耗费巨大；有人恐水土不服，使者难久居；更有保守派直言：“化夷之事，止于西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