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宏重重顿首,再抬头,眼中竟似泛着激动的泪光,语气陡然转向懊悔:“是臣一时疏忽,被那点破锣喜鼓冲昏了头脑,竟将朝堂规制,将府衙报备这等紧要的大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臣该死!臣糊涂!陛下圣心仁德,早已定下规矩避免类似惨祸,臣却置若罔闻,致使踩踏事起,伤及无辜,此乃臣之失,罪责难逃,臣……甘愿领罚!”

    一番自我谴责,声情并茂。

    旋即,司徒宏脸色一沉:“至于那对母子之事,陛下,更是令臣痛彻心扉!那日府前混乱甫定,便闻有人跪门。下人回报说是两个衣衫褴褛的。那管家福顺,随侍臣多年,向来还算妥当。他当时亦是惊魂未定,见又有人跪门哭诉,疑心是别有用心之徒故意来抹黑国公府……酿此大祸……”

    他顿了顿,痛心疾首地摇头,“他思虑过甚,处置失当,竟真以为那是受人指使的闹事刁民!为了逼问根由,自作主张,将那叫嘎子的少年拖入府中……”

    司徒宏艰难地吐出这个词,像是极度不忍:“质问了几句。”

    他将惊心动魄的残暴殴打,轻飘飘地化作了“质问几句”。

    紧接着补充,“时间真的极短,臣在内宅,闻讯已觉不妥,立刻派人去前院时,外面那于氏已经……唉!谁能料到那老妪竟那般刚烈!此乃意外,天大的意外啊!”

    他猛地再次叩首,“陛下!福顺此举,虽是护府心切之下的误判莽撞,但其过尤重。臣……臣身为其主,驭下不严,难辞其咎。臣甘愿代其受过!所有责罚,臣司徒宏一力承担!请陛下,严惩臣!”

    跪伏的姿态低到了极致,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番表演,不可谓不高明。

    就在不少人暗叹齐国公好手段,或许真能以此脱身之时,户部尚书杨哲允一步出列。

    他是老臣,清名素着,位置仅在几位阁老之后,平日话不多,但凡开口,往往份量极重。

    “陛下。臣有惑未解,请齐国公指教。”

    他并未立刻弹劾,反而先施了一礼,姿态平和,却让司徒宏心头猛地一沉,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齐国公方才言道,发放赏银是因一时高兴忘形而疏忽报备。”杨哲允抬头,目光如深潭般平静地看着司徒宏,“臣,亦受邀参加了一桩喜事。”

    他这句话突兀地转折,许多人不解其意。

    司徒宏瞳孔骤然收缩。

    “内子周氏杨夫人,素来不喜抛头露面,”杨哲允继续说道,“然昨日辰时初刻,应临川公主之请,为其与顾驸马纳采之礼,担任主媒人。”

    他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定在司徒宏微变的脸上,“公主府行纳采之吉礼,依规制,当于巳时正,在府门外向京中士庶分发喜饼、糕饼等物,一则昭告,二则祈福,亦与民同乐之意。”

    “臣闻内子说,巳时将至,公主府前百姓聚集渐增,静待福饼。而恰在巳时初刻刚至,未多一分,未少一分!”

    “就在此刻,就在齐国公府门前,骤然爆发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铜钱如雨而降,顷刻便将周遭无数百姓如潮水般吸引过去!”

    杨哲允微微停顿,环顾大殿,看着每一张渐渐显出惊愕然后转化为鄙夷的脸孔。

    “如此精准,如此巧合!”杨哲允缓缓道,一字一句,如同在宣判,“齐国公府偏偏选在临川公主行纳采之礼,正要散发喜饼祈福的关键时刻,于自家门前大肆撒钱!”

    他不再看司徒宏,转而面向龙椅,声音里多了一丝沉重的慨叹:“臣年迈昏聩,实不知,这般精准的时辰,这般喧宾夺主的动作,又如何能称之为‘一时高兴’、‘一时疏忽’?”

    轰!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那位跪在玉阶下的国公爷。

    连之前慷慨陈词的韦阳,都抬头看向杨哲允,眼中爆发出解恨的光芒。

    景仁帝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第一次明显地收拢,握成拳。

    冕旒的玉藻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似乎连殿外呼啸的寒风都屏息了。

    司徒宏僵直地跪在那里,头深深低下,试图掩盖住那瞬间扭曲的面容。

    他仿佛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勋贵同僚的目光,由同情转为狐疑,进而化为如芒在背的窥视与唾弃。

    解释?否认?只会越描越黑,更显欲盖弥彰!

    司徒宏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腥气。

    满殿寂然。无人出声。

    金銮殿上,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齐国公司徒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此刻却像刷了一层浆糊,彻底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站在殿中的户部尚书杨哲允,以及他身旁那位姿态沉稳的杨夫人。

    杨夫人是当日公主府前撒钱引动混乱的亲历者,更是主媒人.

    她竟然亲自出来作证,指认他国公府的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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