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不通。”

    他绕过桌子,走到陈山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十厘米,呼吸可闻。

    “我就想问问陈大老板。”

    陈念上下打量着陈山那身昂贵的羊毛大衣,“既然你没死,既然你活得这么风光,为什么这三十年,连封信都没有?”

    “我妈在新加坡独自一人拉扯我的时候,你在哪?”

    “我发高烧烧到四十度,嘴里喊爸爸的时候,你在哪?”

    “我被人堵在巷子里打,骂我是没爹的杂种时,你又在哪?!”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陈山的心口上。

    陈山沉默着。

    他能说什么?

    说他在九龙城寨砍人?

    说他在香港当教父?

    说他是为了国家在黑暗里行走?

    这些话,在这一刻,全是借口。

    “我有苦衷。”

    陈山只能吐出这四个苍白无力的字。

    “苦衷?”

    陈念笑了,笑出了眼泪,“去他妈的苦衷!”

    陈念指着桌上那堆图纸,“王叔告诉我,你是烈士,你是为了建设这个国家牺牲的。我想,既然你没盖完的楼,我来盖;你没走完的路,我来走。”

    “我把你当神一样拜了十年!”

    “结果呢?”

    陈念猛地抓起桌上的一把丁字尺,狠狠地摔在地上。

    “当啷!”

    金属尺砸在水泥地上,弹跳了几下,不动了。

    “结果你就是个抛妻弃子的懦夫!是个在外面发了财不敢回家的混蛋!”

    陈念吼得嗓子都哑了,“你配不上烈士这两个字!你也配不上我妈!”

    “够了!”

    一直躲在后面的林婉终于冲了上来。

    她一把抱住陈念的腰,哭着喊道:“阿念!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林婉转头看向陈山,眼神里带着恳求:“叔叔……您先走吧。阿念他情绪太激动了,您让他冷静冷静。”

    陈念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推开林婉,双手撑在桌子上,背对着陈山,肩膀一耸一耸的。

    屋子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的雨声。

    陈山看着儿子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膀,倔强的脊梁,跟年轻时的自己一模一样。

    “你说得对。”

    陈山终于开口了。

    他慢慢地解开大衣的扣子,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信封是红色的,上面印着“大吉大利”四个烫金字。

    这是他在来深圳的路上,让王虎在路边小店买的。

    因为太急,里面塞的钱有些乱,把信封撑得鼓鼓囊囊。

    陈山拿着信封,上前一步。

    “别过来!”陈念没有回头,声音冰冷。

    陈山停下脚步。

    他把信封轻轻放在桌子上,压在那张图纸的一角。

    “你要结婚了。”

    陈山看着陈念的后脑勺,声音很轻,“这是……爸给她的彩礼。”

    “谁要你的臭钱!”

    陈念猛地转身,抓起信封就要扔。

    “拿着!”

    陈山突然提高音量,那股上位者的威压瞬间爆发。

    那一瞬间,他不再是一个愧疚的父亲,而是那个令整个香港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教父。

    陈念的手僵在半空。

    “这是我欠你的。”

    陈山盯着陈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可以不认我,但这钱,你得拿着。你要结婚,要养家,要盖楼,哪样不需要钱?”

    “你不是要骨气吗?”

    陈山指着陈念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真正的骨气,不是让老婆跟着你吃苦受罪!”

    “你有本事,就拿着这笔钱,盖出全中国最高的楼,让你老婆过上最好的日子!到时候你再把钱甩我脸上,告诉我你不需要我!”

    陈山说完,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气势。

    他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

    “阿虎,我们走。”

    陈山转过身,没有再看陈念一眼,大步向门口走去。

    王虎狠狠地瞪了陈念一眼,指了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一跺脚,转身追了出去。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冷风被隔绝在门外。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陈念手里抓着那个沉甸甸的红包,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的手在抖,指节发白。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红色的信封上,晕开了一片深色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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