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发呆。我问起,他只说最近活儿多,累。我知道,不全是这样。小凯是他的亲戚,那些话,他未必没听过,甚至可能,小凯就在他面前说过更多。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陷入了一滩黏稠的泥沼。我珍视的这份清淡如水的交情,在现实的利益和闲言碎语面前,似乎变得不堪一击。书店愈发冷清,偶尔有熟客来,眼神也有些闪烁,说话也带着试探。那段时间,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听着旧钟摆枯燥的“滴答”声,心里空落落的。我想,也许小凯是对的?也许我这套真的过时了?这家店,还有我坚守的这点东西,是不是真的没有意义了?就连老周,大概也要因为那些诋毁和看似更“明智”的选择而离开了吧。这世界变化太快,快得让我这样的老古董跟不上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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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自我怀疑淹没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现,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这片灰暗。我在整理爷爷留下的一个旧木箱时,在一堆杂物底下,发现了一本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包着书皮的笔记本。翻开一看,是爷爷的笔迹,用工整的小楷写的,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本“书店纪事”。里面没有记录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全是琐碎的日常: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先生来店,购得《诗经》一册,相谈甚欢;连绵阴雨数日,书架返潮,需晴日晒书;邻家小儿趴窗台看小人书,予其糖果一枚;与老友品新茶,论《世说新语》至深夜……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仿佛看到了爷爷穿着长衫,在这同样的空间里,擦拭书架,接待读者,与志同道合的朋友谈天说地的身影。在一页的末尾,他用稍大的字写着一句话:“书之有魂,在于传承;店之存续,系于知音。守此一隅,非为牟利,实为心安。”我合上笔记本,久久无言。窗外的霓虹灯变幻着色彩,映在书店的玻璃门上,光怪陆离。但我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我明白了,这家店存在的意义,不在于它有多热闹,能赚多少钱,甚至不在于它有多少珍贵的藏书。它存在的意义,在于它为那些真正爱书的人,保留了一个可以安静呼吸的角落,一个可以触摸时光、安放精神的处所。就像爷爷笔下的那些“某某先生”,他们来,不是为了盛名,他们离开,也不会因为外界的诋毁。真正的知音,是懂得这份价值的人。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初冬的夜晚,风很大,吹得店门口的招牌吱呀作响。我正准备关门,那扇熟悉的木门被推开了,老周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好像瘦了些,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那双眼睛,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亮。“好久不见。”他说,声音有些沙哑,像被风呛着了。我给他泡了热茶,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旧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他从随身的、已经磨破了边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路上碰到的,看着挺好,给你带来了。”我打开报纸,里面是一块奇特的石头,沉甸甸的,形状像一座微缩的山峰,石头上有着天然的、如同水墨画般的纹理。他说,是在甘肃一个极偏远的公路休息区附近看到的,觉得这石头有股沉静的气韵,像我的书店,就背了回来。我没有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他也没有解释,没有提小凯,没有提那些流言蜚语。我们就像中间那段隔阂从未存在过一样,很自然地聊起了他这次跑车的见闻,聊起了我最近收到的一批品相很好的八十年代文学期刊。茶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着,白气袅袅升起,温暖着这方小小的天地。那一刻,我知道,他回来了。他并非因为这家书店有什么显赫的名声而来,最终,也没有因为那些不堪的诋毁而离开。他用自己的方式,翻山越岭,带回来一块沉默的石头,告诉了我他的答案。

    如今,那块像山一样的石头,就放在我收银台的角落,压着一些零散的票据。老周依然不定期地来,带着路上的风尘和故事。小凯后来似乎做了别的生意,再没出现过。流言也像一阵风,早就散了。书店还是老样子,水渍还在,槐树秋天照样落叶。生意嘛,不好不坏,刚好够我维持下去,也刚好能筛掉那些浮躁的过客,留下真正的爱书人。有时我看着店里零星但专注的读者,看着窗外匆匆流逝的人群和车流,会想起爷爷笔记本上的那句话。这个世界很喧嚣,变化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但总有些东西,是需要有人去守护的。守护一家小店,守护一份纯粹的情谊,守护内心的一点执拗。这些东西,它的价值,不需要用喧哗来证明,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温和的抵抗。就像老周和我的友谊,就像这间南山书店,它就在那里,安静地,不为谁地,存在着。你来,或者不来,它都在那里。并非盛名而来,亦不会因为诋毁而离开。这,或许就是生活能给予一个普通人,最踏实、也最珍贵的馈赠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起身,打开了柜台那盏旧台灯,一团橘黄色的、温暖的光,照亮了眼前这一小片地方。

    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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