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木匠皇帝手里,更是连漕运的粮船都敢挪用去运他的木料。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无奈:“这天下,是被皇族几代人一点点掏空的。

    黄河改道无人管,是因治河的银子进了内库;边军装备陈旧,是因造火器的铁料被拿去做了木匠活;吏治腐败,是因卖官卖成了常态。”

    “如今的灾情、匪患、民变,”王磊指了指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每一个字都像浸了血,“哪一件不是从前种下的因?

    他一个少年,读几本史书就想扭转乾坤?我们几家就算掏空家底,能填多少窟窿?”

    李家主沉默了,他想起自家在山东的田庄,去年被流民抢了个精光,报官也无人理会。县衙的差役早就被宦官派去看守织造府的私奴了。

    苏家主叹了口气,指尖划过舆图上江南的地界,那里有他家几代经营的商路,如今大半被洪水冲断,连收账的伙计都不敢去。

    “不是我等不愿辅佐,”王磊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彻骨的无力,“是这天下,早已烂到了根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就算我们豁出性命去填,也填不满这数代人挖下的坑。”

    烛火摇曳,像一道无力回天的叹息。

    议事堂里再无人说话,只有窗外的风,呜咽着穿过庭院,像在为这个无药可救的王朝,提前奏响了挽歌。

    夜漏深了,后宫的烛火昏昏欲睡。周皇后的寝殿里,只有一盏孤灯亮着。她坐在窗前的织机旁,素手握着木梭,一下下穿过经纬。

    织机是旧的,踏板踩下去会发出“吱呀”的呻吟。她面前堆着的棉絮,是去年拆下来的旧棉袄翻新的,弹得不算蓬松,还带着点经年的霉味。

    手里的线也不是什么好丝线,是宫里绣娘们用剩下的零碎线头,她一根根接起来,凑成这匹勉强能做里子的粗布。

    烛火映着她清瘦的侧脸,针脚密了些,手指被扎出个血珠,她只吮了吮指尖,又继续织下去。

    而皇帝的书房,灯火同样亮至天明。案上堆着的奏折比昨日更高了些,每一本都沉甸甸的。

    江南巡抚奏报,灾民开始易子而食;西北将军急报,匈奴趁虚南下,劫掠了三个哨所;

    户部的册子上,用朱笔圈着“无银”“无粮”的字样,红得像血。

    皇帝披的还是那件板结了棉絮的龙袍,袖口磨得发毛。

    他左手按着奏折,右手翻着《资治通鉴》,手指划过“开元盛世”四个字,又猛地顿住。

    书上说仓廪实而知礼节,可他的仓廪里,连老鼠都懒得光顾。

    “治河......需征调民夫十万,耗银五百万两......”他喃喃念着,眉头拧成个死结。五百万两?他连五十万两都?不出来。

    又拿起一本,是关于整顿吏治的,上面列着数十个贪腐官员的名字,可他看着那些名字后面的“世族姻亲”,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查,可手里没有能调得动的兵,没有能信得过的人。

    这些奏折上的字,每一个都认识,连起来却像天书。灾民的哀嚎,边军的怒吼,贪官的狞笑,他都能从字里行间读出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就像一个学童,突然被推上考场,面对的却是满纸的难题,连提笔的勇气都快没了。

    他觉得自己像一匹被拴在磨盘上的老马,背上压着的担子早已超过了极限。

    那担子是江南的洪水,是西北的蝗虫,是山东的盗匪,是空荡荡的国库,是百官的冷眼,是世家的观望......每一样都重如千钧,勒得他骨头都在响。

    烛芯爆了个灯花,吓了他一跳。抬头望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来了,可他眼前的路,还是黑的。

    周皇后织完最后一针,揉了揉发麻的肩膀,望向书房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织好的粗布叠起来,上面的针脚歪歪扭扭。

    这对皇族之中最尊贵的夫妻,一个在深夜里缝补寒衣,一个在残灯下苦啃奏折。

    像两只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明明身处权力的顶峰,却活得如此窘迫。

    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此刻更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将他们困在这千疮百孔的江山里,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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