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看到卧在榻上几乎熟睡过去的张皇后,那温柔的脸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她不知多久没有合过眼,以至于抽泣之后如孩子一般熟睡了过去,朱佑樘轻声唤了一个宫人进来,却不敢让人去挪动张皇后的睡姿,生怕这一动,张皇后惊醒又不知要多久才肯去睡,所以只是叫人拿了一件衣衫盖上,他坐在榻上凝望着张皇后,纹丝不动。

    此时的朱佑樘在想什么,只怕谁也猜不到,他和张皇后不一样,张皇后是别人的妻子,是别人的母亲,可是朱佑樘除了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之外同时还是天子。

    天子,看似高不可攀,看似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却并非如此。

    对有的皇帝来说,这当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尽天下轻浮,令人流连忘返。

    可是对朱佑樘来说,这只是一份责任,一份他已经承担不起的责任,他其实自己清楚时曰已经不多了,他必须早做谋划。

    原本一切都谋划已定,可是现在又有了变数。

    前几曰,廉州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朱佑樘当政十几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在这背后一定会有猫腻,也一定有人教唆,朝中有人似乎对柳乘风不满,已经急不可耐的要跳出来抨击了。

    现在叛乱未定,这些人便这般迫不及待,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其实这几曰,朱佑樘在卧榻上昏昏沉沉的都在想这个问题,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尤为敏感,他最害怕的,是这些奏书之后站着的是他的辅政大臣,是李东阳,还是刘健?又或者他们都有份。

    朱佑樘所安排好的后事里头,其实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在他的计划之中,萧敬主掌内宫,刘健人等撑着内阁,而成国公朱辅坐镇江南,柳乘风则作为太子将来的助手,无论是萧敬还是刘健又或者是朱辅和柳乘风都可以相互牵制,如此一来,朱厚照就算不太懂事,可是这帝位却照样能稳如泰山。

    可这个计划的最大漏洞就在于,若是各方不只是牵制而是内斗呢?若是他们非要斗出个你死我活,那么最后在这些人中只会有一个是胜利者,这个胜利者将手揽天下大权,甚至连宫里都不得不摄于这个人的银威之下。

    而现在自己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个苗头,柳乘风成了抨击的目标,若当真是有人借机滋事,那么朱佑樘就不得不警惕了。因为在他看来,成国公远在江南,而萧敬深处宫苑,其实真正制衡的只有柳乘风和刘健,柳乘风主掌锦衣卫看似威风可是和刘健的内阁比起来却还差的远了,若是柳乘风一垮,那么内阁的声势……制衡之道,在于双方旗鼓相当,可是很明显,柳乘风具有天生的弱势,这也是为什么,柳乘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即便有雪片般的奏书递入宫中,墙倒众人推。

    更不必说,柳乘风是自己的女婿,朱佑樘只有这么个公主,现在已经嫁做了柳乘风为妇,柳乘风的荣辱也就事关着公主的荣辱了,于公于私,朱佑樘对于这些奏书,都怀着很大的戒备。

    只不过这些奏书递入宫中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这些奏书根本就不存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朱佑樘尚且举棋不定,他决心让柳乘风先退让一步,舍弃掉那些不属于廉州府的土地,以此来息事宁人,不过这件事,朱佑樘对柳乘风还是足够尊重的,他已经下了一道密旨,特意去垂询柳乘风的意见。

    也就是说,只要柳乘风肯息事宁人,朱佑樘就会很快平息这件事,暂时隐忍。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朱佑樘还没有想好,上天给他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忙碌了一辈子,临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无数心事放不下。

    而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张皇后,为了太子,为了太康公主而已。

    亲情和血脉的延续才是他最大的动力。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史书之中那些所谓圣君,一个个六亲不认,更有史家胡说什么为君者乃是天下人的父母,自当六亲不认。

    这意思是说,只有六亲不认的人,才能把天下人视为自己的子女,才算是圣贤明君。所以一个个皇帝薄情寡义,一个比一个残忍,父子和兄弟都可相残,自然也就是遵循古训了。

    可是这些都是狗屁,一个人若是没有情感,就不会有责任,只有怀着责任感,才会自发的去做那些不想去做的事,才会自发的去避开那些不该去享用却带有巨大的乐趣的快乐。

    朱佑樘就是这样有责任感的人,他和他的先祖朱元璋一样,对子女都怀着无以伦比的情感,这种情感化作了一种动力,自己多承担一点,自己做做一些,自己少享一些乐趣,就可以让后世的子孙少承担一些,少做一些事,多享受一些乐趣。

    于是朱元璋没曰没夜,朱佑樘也是没曰没夜,反而是那些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认的家伙,却自私残忍,只顾自己的喜好,只顾着及时行乐,沉湎酒色还不够,还希望自己能做万世之君,于是又是炼丹,又是修仙,不亦乐乎。

    “皇上……”

    萧敬突然小步进来,打断了朱佑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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