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信盲目,就是未制止过她。有一次我回重庆,她拉我到母亲房门外,往周围左瞧右瞧,再清清嗓音,低声道:“知道吗,六妹,妈这些年一直和你生父家保持着联系,没断过。”

    “他去世了,怎么联系?”

    “我说的是他家里人,不是那个死人。”

    看到引起我注意,大姐这才开讲。有一次生父的什么亲戚,带着水果来看母亲。当时三哥来看母亲,进门就撞见,母亲一介绍,三哥就请他们开路。母亲非常伤心,说:“三娃子,你出口伤人前,好歹问我这当妈的一声。若是你爸爸在,你爸爸也不会准许你这样做。面子上要让人过得去,人家是好心来看我的。”

    三哥说,“你以为他们是来看你的,才不是,那是冲着六妹来的,看到她现在是一个名人,才来认这门亲。”

    大姐说,三哥说得对。以前这些人没来过,妈心眼儿太实,不懂社会上人变化快,人都实际得很,妈还给他们泡最好的云南沱茶。大姐看那一家子心里就有气,三哥不赶走他们,她也会赶走他们。

    有一度姐姐哥哥们认为我回国带了一台特大的彩电给生父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们,还给了他们英镑。一时家里平地风浪起,埋怨加质问,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不必多想,就是大姐造的谣。

    因为母亲对她说过,我去看生父的母亲——我婆婆的事。

    那个夏天,母亲告诉我婆婆在七星岗的地址,我一路找去。街上灯光昏黄,虽是城中心,也跟南岸一样既潮湿又肮脏。天热,茶馆重新开张。寻石梯朝下,拐进窄小的过道,上梯子。麻将桌边,所有人全像鬼魅。

    我摸黑到顶楼,里面确有一老人,她呆坐着,尖下巴小眼睛。点的是15瓦的白炽灯泡。我问婆婆的名字。她直摇头,不认我。房内有一窝白猫,木梯上也有好几只猫横竖躺着。我怕踩着,惊慌地下梯子。

    在整条小巷跌跌撞撞找了个遍,也没有我的婆婆。认命吧,还得让母亲领我。

    母亲第二天带我去,就在那个猫主人隔壁。婆婆长相与猫主人两样,大眉大眼。老远一见我,就迎出,伸过手来把我握住。

    我把婆婆和小姑,还有小姑的独生女,带到她们住家附近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餐馆。我告诉婆婆,我既不跟养父姓,也不跟生父姓,我跟自己姓。

    婆婆连连赞同:“好好,跟自己姓。”

    那天,婆婆哭了,说她好想念我的生父,要是他在,看到我们在一块儿吃饭,该有多高兴。小姑在七星岗一带做马路清洁工,晒得很黑,不多讲话。她也喜欢我,呆呆地看着我。那独生女正在读初中,当着我,对小姑态度很凶,很看不起她当扫地工。

    第二年我回重庆,母亲说,“六妹呀,你婆婆走了。”

    母亲告诉我,在我看望婆婆不到半年后,婆婆生病送到医院无钱做手术,一拖延时间,就死了。我哭了。虽然她曾经在我婴儿时,见过许多次,但我记得的唯有这一次。与生父一样,似乎注定一次就是一生。

    母亲看着我,我知道她还有话,果然她说,婆婆死后,有一天小姑在扫马路时昏倒在地上,被送进医院,说是癌症晚期,跟着也走了。

    我脸色发白,连忙问:“小姑的女儿呢?”

    母亲叹口气说:“本是离婚的,由妈照顾,现在由爸爸管,那儿有后母,日子肯定不好过。”

    记得那次见婆婆之后,我去乡下为生父建墓。母亲知道后,看着天上的细雨,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天在下雨,下雨好,适合移坟!”母亲说。

    我天亮前动身,感觉自己在背叛父亲。经过他房门,我不敢正视他,哪怕他所在的方向。

    经过早市,我把一篮子马蹄莲都买了。

    在石桥广场等朋友的车,车也是白色。

    生父的坟在一片半山腰的荒地上,说是坟,不过是在骨灰之上堆了个乱石堆。

    道士先生做过道场后,生父的墓在清晨七点开建。

    我把马蹄莲放在墓碑前。只为了顾全另一家子,生父的另一个妻子和两个儿子,墓碑上我只能用一个字——虹。看清爽的小说就到【顶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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