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秣浑身一僵,星冉公主和东启皇亦是身形一僵,且除了那个一直面不改色目不瞬的万俟殊,在场的所有王公大臣、少年英俊都控制不住僵了一僵。形势突然逆转,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这大抵是薛秣最难忘的一次回首。

    这一眼,本是他从屈居人臣到称霸东启的一眼,现今,却成了他从熠熠将星到阶下囚徒的一眼。世事难料至此,令后来记录这件事的史官都难掩唏嘘。

    万俟殊半阖着眸子,似乎等了一晚十分疲倦,连眸光和语调都变得慵懒:“薛将军,你可知道《东启大律》中预谋造反该当何罪?”

    薛秣的喉头动了动,表情无比的僵硬,声音也无比的低哑:“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

    “非也,刑部去年冬天时对之前的《东启大律》进行了校对、增减,其中关于预谋造反一罪做了补充,若薛将军能说出指使之人,则可免于一死。”万俟殊道。

    若是不了解万俟殊的人,怕是以为他这是在好言相劝、在为薛秣找一条生路,但在场的大臣无一不晓得万俟殊的为人与手段,是以大家听到他这段话,便明白薛秣必死无疑了。

    为何?

    因为“受人指使”一词太过诛心。这些年受倭贼影响,薛秣常年跟随薛初老将军在东海岸驻防、打仗,且薛老将军为人刚正不阿誓死效忠东启皇,而且他极其厌恶官员之间的互相勾连,朝堂上所有人都知道薛家从不站队,他们自成一派,是东启国的中流砥柱,几乎没有什么大臣能指使得了薛秣。所以,唯一可以指使薛秣的,便只有那个今年春天刚刚过世、被东启皇以国之葬礼葬于皇陵的薛秣的父亲——薛初薛老将军。

    薛秣若是说受他爹指使的,左右他爹已经过世了,死无对证,他顺着万俟殊的话茬接下去,想活命真的非常非常容易。

    但薛秣却是如何也不可能选择这条生路的,他不会允许自己已经彪炳青史的父亲、已经风光大葬的父亲、已经入土为安的父亲被掘出坟墓,鞭尸踏体,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这就是万俟殊的阴狠所在,他明面上在给薛秣指路,实则是打定了主意要置薛秣于死地。

    这样的心思与套路,薛秣如何不知道,星冉如何不知道。万般寂静之中,压抑的情绪若阴郁诡谲的地府中的千百只怨魂撕咬碰撞,企图找寻一个出口释放开来,以血淋淋的姿态冲破这沉闷的夏夜。

    星冉怕是也闻到了这静夜之中暗藏的杀机与肆虐,于是在慌乱混沌中匆忙开口,她怕自己再不说话就来不及了:“万俟大人!事情皆因本公主而起,若不是本公主要在今夜选驸马,若不是本公主先前同薛秣表明了心意,他万不可能一时冲动,犯下如此大错!薛老将军已长埋青山,薛少将军长于军中乃难得将才,我东启正是用人之际,万不能大行杀戮!”

    万俟殊向来平和的目光陡然一凉,继而冷笑道:“公主殿下,你错了。越是用人之际,越要以严苛的准则来选人。若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用不择人,那我东启何不直接从锦国、从北御、从宁国,甚至从倭国招募将才?”停顿片刻,拂以转向薛秣,广袖振振,身姿凛凛,“薛将军可认同在下所说的话?”

    这是薛秣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打量面前这个孩子,不,这个从六岁起便在东启朝堂名声大噪、两年内便从刑部主事升为刑部侍郎的天才少年,脑海中突然生出一个飘忽的意象,那意象中,自己变成了一方地、一块砖、一级台阶,一身孤傲的少年,轻敛袍裾,拾级而上,从刑部主事,变成刑部侍郎,再到刑部尚书,最后官至相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是万俟殊官途上的一块台阶罢,踩过这级台阶,万俟殊就离最高的权利更近了一步罢。

    想到这里,他大概笑了笑,深邃的眼眸里有潮湿的雾气:“没想到,我薛秣一个二十二岁的将军,竟败给了一个八岁的孩童。能从那些誓死效忠本将军的人嘴里套出这件事,并把他们全部扣下,换成你的人,万俟大人真是不简单啊。”

    万俟殊神色放松了许多:“说来,薛将军那些亲信真的很了不起,在下鲜有审讯超过六个时辰的时候,能在我这儿呆六个时辰的人,都是置生死于不顾、是把忠信仁义看得比性命还重千万钧的人。”

    “你为何要告诉我我这些?”

    “为了让薛将军知道,你未曾看错人。”

    夜风终于降了温度,从薛秣脸颊吹过的时候,带起了他几绺鬓发,露出年轻公子独有的落拓不羁、逍遥自在的美感,那极长极浓的睫毛迎风弯了分毫,嗓音里已听不出任何悲伤:“谢谢万俟大人告诉我,薛秣遗憾没有早些认识你。”

    “陛下,”年轻的将军霍然转身,扬起玄色袍裾,朝宝座上的帝王郑重行礼,“薛秣罪该万死,但这一切都是薛秣自己的主意,与家父无半点干系。家父在世时,曾告诉罪臣,为臣者,忠君而爱民。今日这一切,应当令我父亲不齿。臣求一干净利落地死法,且恳请陛下将臣的尸骨抛诸东海,万不要葬于陆地,玷污我父亲英雄名望。”

    说到这里,那个人浅笑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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