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山村冬夜话冷暖(有很多粤语方言)(5/5)
江奔宇默默地听着覃龙的牢骚,指尖那根被揉搓得有些散开的劣质烟卷又被他用力地捻紧,再捻紧。他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但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等覃龙那股激愤的气焰在冷风和现实面前稍稍平复后,他才忽然开口,抛出一个关键的问题,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的回响:
“子豪佢呢边(他那边)…点样(怎么样了)?”他侧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覃龙略显困倦的脸,“渠(他)头几日(前几天)唔系话去镇上一趟,睇下(看看)情况掂唔掂(行不行),打听下风声嘅?收到乜嘢信(有没有收到什么信)返嚟(回来)?”张子豪是临村李家屋场一个脑子活络、胆子也不小的后生仔,长得精瘦,又同在公社农机修理厂干过几天临时工,关系很铁。经常利用去镇上帮公社的便利,暗中帮江奔宇他们传递一些镇上政策的风声或者打听点有用的信息渠道,算是他们在“外面”的一只不太引人注目的耳朵。
覃龙正沉浸在对镇长政策的不满中,猛地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那儿头发被冻得根根竖起,显得很扎手。他脸上迅速浮现出尴尬和愧疚的神色:
“呃……”他支吾了一下,“奔宇哥……对唔住(对不起),我呢两日(我这两天)……”他目光扫向门外漆黑的夜,仿佛从记忆深处挖掘,“虎哥渠(他)头到尾(从头到尾)都同我哋喺(都在)呢度(这里)剥番薯皮、晒薯干、砌柴火……累到(累得)头都时间挨落(挨到)枕头边!真系(真的没)摞(拿)个心出来问子豪!”他语气急切地解释道,“渠哋两个(他们俩)平时鬼咁密契(默契),联系都系虎哥渠亲自去嘅(去的)!我估佢(我想他)一定知嘅(一定知道的)!”他把问题的希望和责任都推到了尚在寒夜中护送女知青的何虎身上。
江奔宇听了覃龙的解释,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失望,浓黑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没有责怪覃龙,在这点上苛责没有意义。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无奈接受了眼前的信息空白。然后,他随手将指间那根早已不成形状、烟丝都快掉光了的烤烟卷,“嗒”地一声丢进了旁边灶膛里那层厚厚的、尚有余温的灰烬中。一点极其微弱的红色火星在灰烬深处闪了一下,又瞬间暗灭。他拍了拍沾着烟丝和草屑的手,站起身。动作间,关节发出一丝细微的僵硬声响,那是在湿冷空气中劳作一天留下的痕迹。
“噉(那么),算啦。”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果断,“等听朝(明早)虎哥返嚟(回来),再详细问佢。”
他向前踱了两步,走到堂屋门口,望着门外浓得几乎凝固的黑暗和冰冷,思忖着明天的安排。寒风立刻找到了缝隙钻进来,他不由缩了缩脖子。他重新坐回灶壁边,把冻得有些麻木的手伸向灶膛上方散发的微弱热气,一边规划着:
“听朝(明早)起身(起来),我哋先去田边巡一巡(巡查一下)前几日放落(前几天放下去)嗰啲竹筒(那些竹筒)。”他指的是他们在番薯田和水田田埂边那些水沟里、灌木丛下精心设置的竹筒捕鼠器。这些装置是他们跟当地老猎人学来的,在冬夜里多少能有点意外收获,“撞啱彩(运气好),唔好话(没准)捉到几只田鼠、竹鸡仔,噉就揾到餐肉食打打牙祭(那就找到顿肉食解解馋)了。”这“肉”的量词用“只”,透露出期望值的现实。在这个年代,任何一点点动物蛋白质都是珍贵的补充。
他喘了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化成一小团白雾。
“搞掂晒(做完)田嘅事,我哋再搭拖拉机去镇上跑一趟(跑一趟)。”他眼神变得深沉起来,充满了打探和寻找缝隙的决心,“趁住圩日(圩日,农村集市的日子)人多眼杂,睇睇有(看看有没有)机会撞到子豪渠(他),顺便睇下(也看看)……有无(有没有)其他门路(门路)行得通。碰碰运气。”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覃龙听到这安排,特别是听到要去镇上寻找“机会”,刚才的忧虑似乎被行动的前景冲淡了不少。他立刻挺直腰板,脸上也焕发出一点亮光,如同即将踏上征途的士兵:
“好嘅(好的)!问题!听老大嘅!”
说完,覃龙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扇紧闭却透风的木门上的小窗棂(糊着旧报纸的小方格木窗)。外面的夜色已浓稠如墨,寒气仿佛要凝成实质,将窗纸都冻得硬邦邦。油灯的油也快烧到底了,便站起身,“夜深了,老大,你也累了一天了,有事明天再说,我先回房了。”
江奔宇闻言,点了点头,从灶壁旁站起来,脚步有点沉——今天从早到晚进山、做捕鼠竹筒、准备晚饭,又帮着收拾院子,确实累得慌。他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屋里陈设简单,屋里搭着三张简易的木板床,他的床就在角落里,靠着墙的一张木板床,旁边一个旧木箱。他脱了外套搭在木箱上,躺到床上,能听到窗外的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还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没一会儿,困意就涌了上来,江奔宇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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