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三月的风仍带着刺骨的凉意。夏良站在贡院外那条青石长街尽头,望着新贴出的告示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心中竟涌起一种近乎悲怆的平静。那行“监察公示”四字,笔画方正,墨色浓重,像是从无数沉默与抗争中淬炼而出,终于刻入大明律例的骨血之中。

    他伸手抚过告示边缘,指尖触到一丝潮湿??昨夜细雨未干,纸面微润,仿佛还沾着黎明前的露水。这四个字背后,是周文渊临终血书、是慧明老僧深藏古寺的《南官罪录》副本、是张璁深夜递来的薄册、是他父亲闭门不出三年却始终不肯迁居成都的倔强身影。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寸进展皆以命相搏。

    “弘之。”谭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夏良未回头:“从第一缕阳光照上‘公示’二字开始。”

    谭秀轻笑一声,也学他抬头看那告示:“你说,十年后,还有人记得这一日吗?”

    “不必记得我。”夏良低声说,“只要记得这条规矩就行。”

    归途中,马车驶过东华门,忽见街角围了一圈百姓,喧哗不止。夏良掀帘望去,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跪于御史台门前,手持一卷黄纸,声嘶力竭地喊冤:“嘉靖三年江西乡试,前十名被换!我儿本应登榜,却被顶替!如今家破人亡,求天子明察!”

    围观者议论纷纷,有人点头称是,亦有番子模样的人悄然靠近,似欲驱赶。

    夏良沉吟片刻,命车夫停车,亲自下车走向那老人。

    “老人家,”他温声道,“您手中可是当年证据?”

    老人抬头,浑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是……?”

    “翰林院编修夏良。”

    “夏……夏大人?”老人浑身一震,猛地扑跪向前,“您就是夏大人的儿子?老朽姓陈,是我儿陈仲达,原为南昌府案首,乡试文章得主考赞为‘气贯长虹’,可放榜那日,名字却不见了!后来听说,是马永成收钱卖榜,将我儿名字删去,换了个山东商贾之子!”

    夏良扶起老人,心头如遭重击。他曾在档案中见过这个名字??陈仲达,确系原拟录取名单之一,后因“卷面污损”被黜。如今看来,所谓“污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托词罢了。

    他当即写下手札,交予随行小吏:“速送都察院,请即刻受理此案,调阅原始卷宗复核。”又取出银两,塞入老人手中:“先安顿下来,朝廷若查明真相,必还你公道。”

    老人老泪纵横,伏地叩首,口中喃喃:“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啊……”

    当晚,夏良未能归宅,被召入宫。皇帝于暖阁单独召见,面色凝重。

    “今日街头之事,朕已知晓。”皇帝缓缓开口,“你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夏良跪奏:“回陛下,科举乃取士之本,若一人蒙冤不雪,则百人心寒。臣以为,不但此人须查,凡嘉靖三年江西乡试落第而有才名者,皆应重新甄别。若有遗漏真才,当特许补录,或授国子监资格,以示朝廷悔过之意。”

    皇帝默然良久,忽问:“那你可想过,若如此追查下去,牵连甚广,恐致人心浮动?”

    “一时之乱,胜于万世之弊。”夏良仰首直言,“若因惧乱而不纠错,则错将成习;若因怕怨而不平冤,则怨必积祸。今日我们正视过去,正是为了明日不再重演。”

    皇帝深深看他一眼,终是点头:“准卿所请。着礼部、都察院联合设立‘旧案复查司’,由你任副使,专理近年科场冤案。”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支持者称其“拨乱反正”,反对者则讥讽为“翻案风起”。刘瑾虽已失势,余党仍在,暗中散布流言,说夏良借机培植私党,意图掌控新一代士林。更有匿名揭帖张贴于翰林院墙头,指其父当年亦曾收受地方馈赠,所谓“清白”不过虚名。

    夏良见之,只淡然一笑,命人将揭帖揭下,送至通政司备案,并附言:“凡有实据,欢迎具名举报;若无凭据,妄议大臣,按律当惩。”

    此举反倒令谣言自熄。民间反而更敬其坦荡。

    与此同时,他并未停止对张璁下落的追寻。那封“若欲救张叔大”的密信始终萦绕心头。他知道,焦芳或许知情,但不会明言;谭秀劝他放下,可他不能。不是为了恩怨,而是为了一个信念:一个人即便曾误入歧途,只要愿意回头,就该有一条归路。

    四月初八,清明刚过,细雨绵绵。夏良依例前往城西寺庙拜祭亡母牌位。慧明老僧迎于山门,神色异样。

    “施主来得正好。”老僧低语,“三日前,有人托香客带来一封信,指明交予你。”

    夏良接过,见信封火漆完好,背面绘有一枝残梅??那是他少年时与张璁约定的暗记,象征“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他在佛堂独坐良久,方拆开信笺。字迹潦草,却熟悉无比:

    > “弘之吾弟:

    > 我今在雁门关外某村,病骨支离,命不久矣。

    > 当年一念之差,助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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