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打量着眼前纤细又孤零的林姐姐,心头五味杂陈。

    早在数天前,作为亲近之人,湘云就发现黛玉双眸中那缕挥不去的哀愁。

    她比过去成熟一些,先不声张,只把晴雯拉到角房,听这丫鬟红着眼眶,竹筒倒豆子般将诸事一股脑儿说了。

    尤其听到林姐姐心中悲伤之极,但依旧强撑颜面,决意中秋赴约归还信物的事,湘云初闻时如遭雷击,半晌回不过神,眼眶也红了。

    “怎么会是宝姐姐。”

    她喃喃自语,心头翻江倒海。

    黛玉和她自幼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若换了旁人横刀夺爱,依她性儿,定要泼辣辣刺那人一场。

    可偏偏是宝姐姐。

    湘云不止一次想过,若天赐她一个胞姐,就该是宝钗的模样。

    可造化弄人,为何偏叫这两个她最喜欢的姐姐,陷在这般难堪境地?

    那瑞大哥?也是薄情寡义,虽说男人家一心仕途经济,也不算错。

    但你跟林姐姐都这么情投意合,连我看到都为你们感动,放弃心中那点念头。

    你怎么今天又?

    也罢,这些闲话,湘云不想多提,她现在只想好好宽慰林姐姐。

    湘云想起这几日黛玉常常捧着书卷却半晌不翻一页,对着菱花镜也常常失了神,那强作的镇定,看得她心尖儿也跟着抽疼。

    一个主意悄然打下:

    “宝姐姐眼下又不在这里,横竖这次是她得了意去,她受点委屈,也是该当的。

    林姐姐这般苦楚,我若再不宽慰,还有谁呢?

    说几句宝姐姐不是,就当替林姐姐说出心里话,宝姐姐纵使知道,我也不怕,谁叫她这次先夺人所爱?”

    思绪已定,湘云笑着对黛玉道:

    “林姐姐,这几日看你总一个人问着走,也不是好事,何不让我陪你走走。

    这次陪你来你家老宅,你这个主人何不带我逛逛园子,也算尽个地主之谊。

    天底下负心人也多,我们理他作甚,不如我们姐妹两人自在说笑,联句吟诗,再好好乐上一场,岂不痛快。

    若有谁对你我指手画脚,那也是他们眼红,我们该笑就笑,该闹闹,让那些人干瞪眼生闷气便罢。”

    她不由分说,挽起黛玉的胳膊。

    黛玉后来也知晴雯跟湘云说了此事,若是昔日,她自然会觉得不妥。

    但如今她和湘云已然是经历过同生共死的姐妹,也不愿意瞒她,又看湘云笨拙转移话头,眼里盛满关切,更是感动,任由湘云拉着起身道:

    “也罢,你是客人,我是主人,若是不陪你闹,岂不是让你说我小气吝啬。”

    湘云笑道:“我这人最是爱热闹,又喜欢玩笑,姐姐若是心疼我,便由着我性子来。”

    “我病弱时,连爹爹都不拘我,你云丫头却敢拉我出门散心,可见你我情同姐妹,这份心意我岂能辜负。”

    黛玉笑着拉住湘云的手,带着她往园中漫步。

    月色如银,临水泼洒,粼粼池波,簌簌作响。

    二人凭栏坐了,湘云望着水面浮动月影,忽地开口:

    “姐姐你看,这水里的月亮,瞧着圆满,风一吹就碎了,可任它怎么碎,天上的真月,还不是好好的?

    我想人也是一样,纵有波折,哪就能把心气儿都折没了?”

    黛玉苦笑不语,只是打量着池中残荷,见几朵在水面漂浮,似无根浮萍,随波逐流,道:

    “冷月虽好,花魂已逝,可见纵使红颜,也难逃薄命之劫。”

    听到黛玉这话丧气,湘云夸张拊掌,忙道:

    “好姐姐,你这句太丧气了,冷月花魂,总归虚妄。

    我替你改一句可否?就叫做清辉照玉魄,花魂易逝,玉魄长存。

    你是姑苏林家嫡女,钟鸣鼎食的气度,书香门第的风骨,岂是那随波逐流,自怨自艾的浮花可比?”

    她摇头晃脑,煞有介事道:“旁人得了月,那是旁人缘分,姐姐这块美玉,自有清辉照,天地广阔。

    他人如何议论,我不去理会,我总归是陪着姐姐,谁叫咱们一起同生共死过呢。”

    黛玉见湘云一心一意开解,担心自己沉溺悲伤,也愈发感动,心底郁结也似吹散了些许。

    她不愿拂去湘云好意,便笑道:“我知你素爱联诗,既然如此,你我何不如昔日一般,对景联句,也算消愁解闷。”

    湘云见黛玉愿意与之联诗,也忙拍手笑道:“我本就想提联诗,正担心林姐姐没兴致,方才没敢开口。

    既然姐姐先提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着昔日旧例,对着眼前景致吟哦起来。

    湘云存心逗乐,专把黛玉那些伤春悲秋的词句往开阔豁达处引,不像往日那般争强好胜,只顾着黛玉心境。

    黛玉却也不愿扫兴,最后故意说了两个俗句,让湘云拔得头筹,惹得她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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