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伯住的医馆小院,一大早就不安生。

    秦战刚拐进巷子,就听见里头传来老头中气不足、却异常执拗的嚷嚷声,混着医官无奈的劝解和狗子带着哭腔的央求。

    “……让开!老夫还没瘫呢!喘口气怎么了?谁不喘气?躺在这是喘,走两步也是喘,有啥区别?”

    “黑伯,您可不能下地啊!这咳血才刚止住,肺里的病灶……”

    “病灶病灶!病灶它还能自个儿从肺里爬出来咬我?老子要去工坊!那炉子离了我,他们知道个屁的火候!”

    秦战推门进去,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黑伯披着件单衣,光脚下地,瘦得像竹竿的腿颤巍巍站着,一手扶着墙,一手胡乱挥舞,要把拦在面前的医官和狗子扒拉开。老人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又泛起来了,眼睛瞪得老大,脖子上青筋都凸了出来。

    “黑伯。”秦战喊了一声,声音不大。

    院里瞬间安静了。黑伯动作僵住,扭过头看秦战,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泄了大半,但嘴还硬着:“你、你来干啥?工坊不忙?”

    “忙。”秦战走过去,从狗子手里接过一件厚棉袍,抖开,披在黑伯肩上,“所以才来找您。您躺着,我问,您答,行不行?”

    黑伯瞅瞅秦战,又瞅瞅自己光着的、冻得有些发青的脚,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坚持,任由秦战和狗子把他架回床上,裹紧了被子。医官松了口气,赶紧去端药。

    秦战在床边矮凳坐下,从怀里掏出几片新打出来的甲片样品,还有一卷画得密密麻麻的炭笔图。“新甲简化,卡在热处理上了。同样的铁料,同样的淬火油,有时出来硬而脆,一敲就裂;有时又太软,箭镞能扎进去。不稳定。”

    黑伯没接甲片,只是眯着眼看了看,又瞥了眼那图纸上标注的温度曲线和冷却时间。“火候没抓准。”他声音哑得厉害,说几个字就要喘一下,“你那个……测温的泥丸子,准不准?”

    “泥丸子”是秦战搞出来的土法热电偶——不同配比的陶土小丸,在特定温度下会变色或开裂。但精度确实有限。

    “大概齐。”秦战老实说,“炉温波动大,靠鼓风机和加料控制,反应总有延迟。”

    黑伯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屋顶熏黑的椽子,手指无意识地在被面上敲着,节奏很慢,像在数什么。医官端了药进来,黑伯看都不看,秦战接过,试了试温度,递到他嘴边。黑伯皱着眉,一口气灌下去,苦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喉结剧烈地滚动。

    喝完药,他喘了几口粗气,才开口,语速很慢:“火候……不能光看炉子。铁料进去前,你‘醒’了吗?”

    “‘醒’?”秦战一愣。

    “嗯。就跟人睡觉一样,刚挖出来的矿石,是‘死’的;炼成铁水,是‘活’了;可铸成胚,它又‘懵’了。”黑伯断断续续地说,每说几句就要停一下,“你得让它‘醒’过来,筋骨舒展开了,再去淬火,它才吃得住劲,里外均匀。”

    秦战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这是……均质化退火?还是锻造前的预处理?概念他懂,但具体到这个时代、这种条件……

    “怎么‘醒’?”他问。

    黑伯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在虚空里画了个圈:“慢火,温着,别急着烧红。像煨汤,火大了,外面糊了里面还是生的。得让热乎气儿,慢慢地、一点点地,渗到它骨子缝里去。”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以前我师父打宝刀,一块铁胚要在炭灰里埋三天三夜,不烧红,就那么温着,叫‘养筋’。出来的胚子,再打,再淬,韧得很。”

    秦战眼睛亮了。低温长时间退火,消除内应力,均匀组织!原理通了!可工坊里现在追求的是速度,是“快”,恨不得铁水出来就直接锻打,哪等得了三天三夜?

    “时间太长了,黑伯。”秦战皱眉,“军令催得急,三天一夜都等不起。”

    黑伯斜眼看他,那眼神像看个不开窍的傻小子:“谁让你等三天三夜了?蠢!你不会多弄几个炉子?这个‘养’着,那个打着的?轮着来!就像……就像田里浇水,这块地浇着,那块地不是还能锄草吗?”

    秦战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流水线!预处理炉和锻造炉分开,形成连续作业!他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只想着改进单一炉子的工艺?

    “还有,”黑伯喘了口气,继续说,“淬火油……你光用乌兹油,黏糊糊的,冷得太快,外面硬了,里面热劲没散完,一敲,就从芯子里裂开。得掺东西。”

    “掺什么?”

    “猪油,羊油,或者……清漆。”黑伯说,“让油‘滑’一点,冷得慢一点,给里头热乎气一个跑出来的工夫。比例……你得自己试。十斤乌兹油,先加半斤猪油试试,看裂纹少了没。”

    秦战赶紧让狗子记下。狗子握着炭笔,手有点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字迹。

    “另外,”黑伯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疲惫,“淬火完了,别急着用。埋到石灰里,或者干细沙里,放一宿。这叫‘回性’。刚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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